巴黎的国民乐艺院本文由易艾迪收集、整理。

李劼人

法国——戏剧家、歌曲家、音乐家的出产地。

中国自二十余年学校兴办以来,音乐两个字始正式成了涵养性情的一种学科,最顽固的老年人也方不把拉四弦琴,按纲丝琴当做“调丝品竹”下流无益的事了。

吾人的祖先对于音乐原是看得很重要的。“南风之叶,庆云之章”,虽不知可靠不可靠是吾国最古的乐歌,但《舜典》上的“夔,命汝典乐,教胄子;直而温,宽而栗,刚而无虐,简而无傲;诗言志,歌永言,声依永,律和声;八音克谐,无相夺伦,神人以和”,这一段,总见得古人对于音乐的观念。只可惜开端惟在于“教胄子”,所以后世的伶官乐工都成了供奉帝王一个人的东西。但是在宋以前,歌舞尚不只是下流人的职业,士大夫同他亲炙的也很多。不知从何转移,乐工舞伎便成了一种贱人,高雅的士大夫偶尔调调七弦琴,不胜“古乐云亡”之感,一提到眼前的音乐总难免带七分瞧不起的神情,于是音乐的命运遂专系在一般被人轻视的人们手上,进吗?退吗?却没人去管他的了。所以弄到后来,乐器也备极简单陋劣,并且绝无四十个乐器合奏的事情。唉!有四千年文化的先进国,怎么连一群完美的乐队也组织不起了!

所以学校里设了音乐一科,而乐器哩,从日本间接贩来的风琴;乐谱哩,从日本间接摩仿来的最简单的调子;像学校中的音乐只可说是一种无意识的点缀,距艺术的美,不知远到若干万里。谓此便能做精神教育的工具而到“神人以和”的地位,其谁欺?

远东人到法国来,所最享受的惟有两事:一为雕刻、图画,一为音乐。

陈览图画、雕刻的地方,除巴黎和各省的公开博物馆外,巴黎每年尚有春秋两季美术展览会,每次的作品总在四五千件以上。进行方面,除巴黎国立美术院专门研究外,各省尚有省立的美术学校、私家的工场,在罗马尚有法兰西特设专门研究意大利美术的学校,云蒸霞蔚,猛晋不休。音乐,也和美术一样,是法国人一种精神上必需的嗜好。法国的音乐在从前也和吾国差不多,只是宫廷中的娱乐品,杰出的人才大半是御前供奉。不过自十九世纪来,法国人却能够使平民贵族化,把帝王贵族专享的东西一齐开放了令大家享受,而不以为帝王贵族享受过的,便是恶的,便应该随着帝王贵族而消灭,这是法国人见理最明的地方。

我们可以说法国人全数十分之六七,都含有音乐癖,而且都能尊重这门艺术的。姑不必说,巴黎自然是“笙歌沸天”的花都,我们就游历到外省名城,斜阳西下,到最僻静的街上去散步,也总能听见与心弦同颤的四弦琴声,婉转悠扬的从一处处花纱窗帷间溢出。最荒凉的山村,不过十数人家,然而咖啡店中必也有一具机器钢琴,礼拜日总有十来双穿新木屐的脚在地板上跳舞着同他应和。至于城内的大咖啡店更有特设的音乐台。戏院中的音乐不说了,便是最寻常的影戏院,起码也有一具大钢丝琴,而礼拜日公园里且有四五十人集合的大乐队。除音乐外,最为法国人消遣的地方就是戏院,巴黎除国立的四大戏院外,其余的歌场戏馆不知有多少。外省,凡是一个大城中占最重要位置的就是公园和戏院,几乎是一种通例。戏院大抵是公立的,建筑极为堂皇,座价并不十分贵。

法国的戏剧,从十七世纪以来,就占着文学上一个重要的地位,一直到现在仍与诗歌、小说鼎足而三。绝不像我国的戏剧,到传奇集了大成后,不能从韵文转到口语,却为最俚俗的京调代了他的位置,这种退潮的趋向,未免太奇怪(一定要说戏剧由昆曲到京调是进步,鄙人期期不敢强同,因为戏剧的可贵不单在乐歌与艺术上,至少也得含几成文学的趣味才行,如京调的鄙俚,我们只能说他有声无词,有艺术无趣味,文学上绝对没有他的位置。至于说到这是平民文学,那吗,我更要老实说一句,所谓平民文学,他重要处在抒情,京调除表演历史与故事外,抒情的地方何在?况乎平民文学,是要使平民文学化,并不在文学平民化。这意义伸引出来甚长,绝不是在此处可以说得明白的,且不是题目内文章,姑且置之,待后有机会时再说)。在法国社会上不仅是戏剧的本身是可贵的,不仅是戏剧的作家方受人尊敬,便是演戏剧的人,唱歌曲的人也和作家立在同等地位上的。我们只看法国人的用语就明白了:

法国人称图画、雕刻、建筑以及一切精致的手工如刺绣等都为美术Beaux-arts,称文学上的结构为艺术art,称表演戏剧的动作同唱歌时的行腔使调也为艺术;他们称雕刻家、图画家、建筑家等为艺术家artiste;称演戏的无论是男的acteur、女的actrice,唱歌的也无论是男的chanteur、女的chantouse也都为艺术家。从用语上看来,就见得绝不似我国“娼优与台”四个字联列的意思了。

既然社会需要这种愉乐,有益的愉乐,犹之文学、美术一样。而法国人又深知使平民贵族化的方法,并且能够尊贵艺术和艺术家,所以大革命后于一千七百九十五年,巴黎遂有国民乐艺院的设立Conservatoire nationale de musique et de déclamation;更自一千九百一十一年移入马得立街Rue de Madrid一所国家收买的教会学校后,他的成功更是伟大,他们声名也更传遍了世界。如今把他的内容组织简单说明于后:

国民乐艺院是国家设立的,其间最显明的分为两部:一为音乐研究部La séction des études musicales,一为戏剧研究部La séction des études dramatiques,两部中共分九大类:

一 音阶学与乐理Solfége et theorie musicale

二 和音学、大琴学,调律学,挥送法,作曲法Harmonie, orgue, Contrepoint, fugue, composition

三 歌唱,道白chant, déclamation lyrique

四 钢丝琴,古瑟Piano, harpe

五 用锯弓的乐器Instruments à archet

六 用空气的乐器Instruments à Vent

七 合班Classes dénsemble

八 脚本的朗诵,口调,戏剧的道白Lecture à hante voix, diction et declamation dramatique

九 音乐通史,戏剧的文学与历史Histoire générale de la musique, histoire et litterature dramatiques

每年在十月的前半月和十二月底,有一次考试和一次特许奖励。考试是本院的事,很简单,并不公开,特许奖励便复杂了,便须与院外生关系,除了学生的亲友,凡获得入场券的都可参与这盛会。特许奖励的评判员除了乐艺院总理充作主席外,还有一位高等教育会的会员,各专门教授,以及由乐艺院总理所选请的名人,但不得超过专门教授的名额,最低额为四人。此外便是国立四大戏院的总理,分作两部份,当歌曲班评判员的为峨白纳戏院总理Opéra(此字意为歌剧,故此院中专是歌舞而不扮演道白剧。此院的总理麦歇拉诺瓦Lanoix与中国的姻缘颇深,其人原为巴黎东方语言学校学生,现受有巴黎大学名誉教授的学位,专门研究中国乐理乐论,能读子书,懂中国诗,曾将李白的诗选译了若干在峨白纳戏院演奏,于中法文艺沟通上颇有影响)。喜歌剧院总理Opera-comique,当道白班评判员的为法兰西喜剧院总理Comique Franqaise阿德涌戏院总理Odéon(此字意为音乐堂)。

特许奖励中有十二个学生从各类中选拔出来的,可以取得顶好的位置,这是院规。但在十二人外,遇有超群的天才,评判员也可变更院规扩充几个次等的位置与之。不过这种竞争极不容易,往往三百多学生不能争得七八个位置。

乐艺院是不征费的,学年始于十月的第一个礼拜一,毕于次年七月的大奖后。

每类的各科每礼拜有三次课堂,每次两点钟。只作曲法的课堂,音乐通史的课堂,戏剧史的课堂,每礼拜是两次。课程谨严,尤其不准学生故意缺课,学生有缺上三次课的便除名。

除了考试,特许奖励之外,便是每学年之尾的大奖,算是最重要的。大奖不公开,并且只容一个评判员主政,这位主政的评判员由特许奖励的评判员用秘密投票法公举。但乐艺院总理仍然是主席。这次的奖较为普遍,分为头等、次等、附取头等、附取次等四种。

若一个学生在大奖中两次不能列名,或者有天才而两次都没有成功的,便降到次学年的新班去。然而九类中的和音学、调律学、作曲法都是例外,可以竞争三次,期间最重要的为钢丝琴、四弦琴、歌曲、道白。

大奖多半在七月前半月举行,虽是不公开,但高等教育会会员,各专门教授,批评家,巴黎各大戏院的总理仍可参加。在必要时,还须延请各省大戏院的总理列席。大概这次的大奖便是定学生走入舞台去实施他们艺术的命运。

不得奖的学生不能在各国立、公立的戏院同音乐赛会、歌曲赛会中献技,这么一来,所以国民乐艺院就成了法国戏剧家、歌曲家、音乐家的专门出产地了。

乐艺院虽不征费,但有一种极苛的约束,便是在院学生不准与任何戏院,任何歌场预订契约,并且两年之中国立四大戏院指名邀请时,须绝对遵从院规,义务的登台奏技。所以到两部的学生,入院时就须签字写明:“犯此约章的斟酌情形处罚一万佛郎至一万五千佛郎”。这种奇怪的约束,据乐艺总理说是必要的。

院中也有津贴费,大抵是外省国立音乐学校升送来的学生们,一直到现在还是六百佛郎一年;大战前按月给五十佛郎,战后便一次给与。

乐艺院也有分院,大部分是外省公立的音乐学校。这种学校极多,工课程度自然都不同。假若这学校要改为国立的,须先由地方与国家接洽,由政府派专门家严格察验后,结果不坏的,就得改称为“外省国校乐艺分院”。

原载《中华教育界》第13卷第3期,1923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