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亦箜打算乔装打扮一番,去见藤也。
为何要乔装打扮一番呢?藤亦箜也不清楚,或许是想在多年以后,让藤也能够带着空白的记忆重新认识自己。
只见藤亦箜给自己戴上了波浪长卷发,绑上了墨蓝色宽带抹额,粘上了八字胡须,还用碳灰将自己的脸面涂黑了一些,不知从哪里捡来了一套用不同颜色布料拼接而成的衣服。一切准备就绪之后,看上去就像一位来自异域的使臣。
他在藤也经过的路上拦住了他,询问前往不羁林的路怎么走。不羁林是昙城的一片独立的树林,不属于任何家族。其树木郁郁葱葱、野蛮生长、看似豪放不羁,因而被昙城的人们戏称为“不羁林”。按理说昙城的大部分人都知道不羁林在哪儿,尤其是像藤也这样曾经四处奔波的。可是,藤亦箜的这句问路却让藤也愣住了。他眼神空空茫茫,看着藤亦箜。
“大哥?大哥?”藤亦箜疑惑地喊道。
藤也似乎从空茫中回到眼前的现实,皱了皱眉头,说:“嗯?”
“大哥,我想问,去往不羁林怎么走?”
藤也眉头皱的更深了,有些不耐烦地说:“不知道,你去问别人吧。”说罢摆摆手,打算离开。
好不容易乔装打扮了过来搭讪,藤亦箜怎么能被轻易打发走?只见他一把拉住藤也的衣袖,不讲理地说道:“我不信,你怎么可能不知道呢?你骗我!”
藤也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这个年轻人,不明白他为何如此无赖和纠缠。拉扯之间,一件物品从藤也袖间掉落在地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响。
藤亦箜刚来得及看清掉落在地上的是一支木色的简易发簪,这发簪就被一个人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捡了起来。这个人影,正是藤也。
“这是什么好东西?给我瞅一瞅呗?”藤亦箜此时把无赖精神发挥的淋漓尽致。
“这位兄弟,”藤也终于忍不了了,“我好像不认识你吧。我说了我不知道不羁林在哪儿,你为何还纠缠不休?”
“没关系,你以后会认识我的,早认识晚认识反正都是认识,讲究那么多干啥?诶呦喂,拿来吧——”藤亦箜反手一抓,就把那支木色发簪从藤也手中抢了过来。藤也看着空空如也的手掌和嬉皮笑脸的藤亦箜,目瞪口呆。
藤亦箜拿着发簪端详了起来。他惊奇地发现发簪的尾端有两个小字,便将发簪举起,凑近眼前,仔细辨认。
“不——羁——”他拉长声音念道。
“还说不认识不羁林?这簪子上都写了‘不羁’了,你不认识不羁林这簪子哪来的?你这人咋不说实话呢。”藤亦箜说完便发现藤也正冷冷地看着他。
“把、簪、子、还、给、我。”藤也一字一顿地说,眼中的冰冷是一整个冬天的雪。
藤亦箜从来没有见过藤也这个样子,心中着实一惊,讪讪地用双手将簪子递到藤也面前:“给、给你。”随后又不甘心地嘟囔道,“不就是拿来看看嘛,不至于这么小气吧。”
藤也接过簪子,小心地用衣袖擦拭着。
藤亦箜瞪大了眼睛:“我说老兄,我就是拿了一下这簪子而已,你不会就觉得我把它弄脏了吧!”
藤也没有接话,过了一会儿,淡淡地说:
“我带你去不羁林。”
此时,藤亦箜心中也有些愧疚。他知道这样做会让藤也不高兴,可是他本能地感觉到,这个簪子和不羁林有关,或许也和藤也的转变有关,于是只能硬着头皮演了一出无赖的戏码。现在,藤也答应带他前往不羁林,他便立刻安静了下来,默默地跟着藤也,一路无话。
他们七拐八拐,走了差不多一个时辰,终于来到了一片茂林前。
“到了,就是这儿。”藤也依旧是淡淡冷冷的声音。
藤亦箜寻找不羁林原本不过是个借口罢了,此时,他站在通往不羁林的路口,又开始了打探:
“我说老兄,你那簪子和不羁林到底有没有关系啊?为什么上面会有……”正说着,迎面碰上了藤也冷箭一样的目光,藤亦箜咽了一口唾沫,连同后面要说的话也一起咽了下去。
藤亦箜站在路口,藤也也站在路口。二人面面相觑。
“你不进去吗?”藤也问。
“啊?啊,我,这个,我再等一会儿。”藤亦箜心虚道。
藤也没有说话,将头上戴着的形状不规则的黑灰色帽子扶了扶正,转身打算离开。
“哎,你去哪儿?”藤亦箜见状连忙问道。
“还有什么事儿么?”藤也停住脚步,并没有回头。
“我,我是想问,你可否……”话未说完,一阵呜呜的风声从茂林中传来,将藤亦箜吓得打了一个激灵。
“我不会同你一起进去的。”藤也似乎能猜到藤亦箜想说什么。
“啊,我知道了!”藤亦箜仿佛领悟了什么了不得的道理似的,“你不敢踏进这不羁林!里面不会有什么吓人的东西吧!”
藤也的双手默默地攥紧了衣角。
藤亦箜还在絮絮叨叨:“这么茂密的树林,要进去确实需要勇气,里面说不定有什么怪模怪样的精灵呢,人脸蛇身?或者牛头马面?哦不不,也可能是四不像?”
“够了!闭嘴!”藤也突然吼道。
藤亦箜的声音戛然而止。
呜呜的风声又响起了。
“既然你这么好奇,那我就告诉你!你以为不羁林是个什么地方?!它是一个让你明白你能飞多高、走多远的地方!我曾经山上水里人间的奔跑,自以为无所不知、自由无拘、恣意随性、天高海阔,然而不羁林让我明白,我什么都不是!我哪儿都去不了!我生活在巨大的虚妄之中!”藤也说完就席地而坐,双手抱头,肩膀因方才的情绪爆发而微微颤抖。
藤亦箜愣怔在那里,不知所措。
这是他没有想到的。
他未曾想到,那个胖墩墩的、总是和阿娘相敬如宾的藤老爷阿爹曾经有着怎样不羁的心灵,更未曾想到,那颗不羁的心灵遭受过怎样的痛苦与幻灭。
原来,不羁林是将不羁打回原形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