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败退顺天

山海关前,多尔衮眯缝的眼中掠过精光,审视着吴三桂的金钱鼠尾,满意地点了点头:

“吴总兵果然是一时俊杰,心属我大清,既然如此,那我大清军便立即入关,助总兵守城破贼!”

吴三桂此刻头顶只剩下后脑勺处留着一撮一尺来长的辫子,看起来要多恶心有多恶心,可是他脸上却笑出了一堆褶子,跪拜行礼道:

“末将跪谢摄政王大恩。”

吴三桂生怕多尔衮生出疑心,索性不顾脸皮,死心塌地效忠。

多尔衮摆了摆手:

“诶,吴总兵何必如此客气,快请免礼。

“此战你力阻贼寇,劳苦功高,待我们杀败瞎贼后,我要上表为你请赏,当为平西王。”

吴三桂大喜过望,一叩到底,磕头如捣蒜道:

“谢摄政王大恩,谢王爷大恩!”

未几,趁着关南兵戈暂息,满清军队悉数从关北涌入。

多尔衮等人进了关头,端坐主位,扫视了厅内诸将几眼,对着吴三桂发布指令:

“吴总兵,时机已到,现在就率部出城,今夜定要擒住瞎贼!”

吴三桂眼神之中闪过一丝狰狞,但还是低下了头,拱手道:

“末将得令。

“小人斗胆请问,不知大清军......”

多尔衮没有回答他,而是看向了身旁的阿济格。

阿济格会意,傲然道:

“你尽管率人出战,待你的军队冲乱闯军阵势之后,我大清军便出城助战,一鼓作气,拿下闯军。”

吴三桂知道,多尔衮是想让自己当炮灰,待自己和闯军两败俱伤再下场摘桃子。

他犹豫片刻,但还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末将得令,还请王爷早些发兵......”

多尔衮不再言语,点了点头,示意他出去备战。

山海关外的闯军也感受到这临时的停战似乎正是更大风暴的前奏,那冷凝苦涩的空气令人难以喘息。

李自成于马上看到山海关城楼之上旗帜变幻,脸色极其阴沉,对着身旁的李过说道:

“传我将令,全军停止所有攻城行动,结阵于关前,决一死战的时刻到了。”

“末将得令!”

本来准备于两刻之后继续攻城的闯军迅速后撤,集结于西罗城下。

攻城血战已经两日,闯军上自闯王李自成,下至阵前士卒,身上尽皆疲惫不堪,重伤者二三,轻伤者六七。

刘宗敏、谷英、李过等将皆骑马立于李自成王驾之侧,神情坚毅无比,丝毫没有因为清军的到来而心生惧意。

刘宗敏左胁、右臂皆有窗口,身缠麻布,勉强止血支撑。

这个闯军之中悍勇无比的元老打马向前,为西罗城下的闯军做了最后的动员令:

“大顺的将士们!

“吴三桂这个畜生数典忘祖、忘恩负义!已经剃头降了鞑子!

“现在鞑子来助他与我等交战,我们怕是不怕!”

成千上万的闯军士兵齐声高吼:

“不怕!不怕!”

“建奴蛇种豺性,非我族类!一旦城关告破,他就要夺我漢家山河!”

“我们怎么办!”

闯军士兵吼声中喷出怒火:

“杀!杀!杀!”

刘宗敏扬起长刀,壮气奋发:

“大顺的将士们!

“今日闯王与我们同在。

“杀穿山海关,不留一个鞑子!”

“杀!杀!杀!”

数万双血丝密布的眼睛转向狂风呼啸的关隘,齐举兵刃怒吼,声浪震落了山海关两侧的燕山积雪。

刘宗敏竭尽全力吼道:

“让这些关外野狗知道,漢家山河,寸土不让!

“弟兄们,杀啊!”

吴三桂悻悻出了多尔衮的屋子,他顶着金钱鼠尾辫,神色阴挚,冲着身后的士卒吼道:

“瞎贼屡受国恩,不思还报!

“反倒毁我社稷,逼杀至尊,害我百姓!

“明军的将士们,随我杀!为陛下报仇!”

闯军和吴军都在振奋激昂的动员之下鼓足了勇气、聚满了精神,而五万满清精兵正缮甲厉兵,恶狠狠地看着这场漢人的争斗。

山海关前最后也是最残酷的拼杀开始了。

谁也都没想到,这一战将是其后数年之间最大规模的漢人会战。

闯吴两军已经厮杀了整整两天,此次吴三桂大开关门,率军冲杀出去,又是一个多时辰的惨烈拼杀。

关下两军杀红了眼,砍卷了刃,让满清诸将在城楼上看了一场血腥的好戏。

吴三桂兵力不足,渐渐支撑不住,不时地朝着山海关上作壁上观的清军投去求援目光。

关键时刻,唐通领着白广恩、姜瓖回军,一路突破角山关到达了北翼城,眼看就要抵达主战场。

城上满清诸将看到李自成的援军来了,都焦急万分。

因为此时吴三桂的军队已经被逼到角落,再经受一次冲击便登时全军覆没。

看见清军将领们来回踱步的急切神情,多尔衮缓缓站起,吩咐道:

“传我的命令,只出左军右军迎战,中军按兵不动!”

“得令!”

多铎、阿济格等将但凡听见有仗可打,眼中即闪耀着狂热光芒,各个手按腰刀,快步奔下了城楼。

数万正白旗的精锐清军刚出关城,霎时间风雷激荡,山海关口飞沙走石,狂风卷地。

大顺将士正逆风而立,被暴怒的风沙吹得尽皆睁不开眼,步步后退。

“此乃天意,天要灭瞎贼!哈哈哈!”

多铎拔出了腰刀,大吼道:

“击鼓!出征!给我杀!”

八旗白甲军阵中传出凄厉的牛角号声。

多铎和阿济格擎起长刀,各自率领两万重甲骑兵在渤海之滨如黑潮般涌向关口的顺军。

这些自幼在马背上成长的建州健儿,战马披挂熟牛皮甲,鞍鞯间悬挂雕翎箭,在战争狂热的加持下勇不可当。

他们以雁翎阵型突入大顺军左翼,势若雷霆,许多大顺军兵将甚至没有看清来者何人即被斩于马下。

清军铁骑分两翼突出,马披重甲,箭如飞蝗,若乘风而席卷落叶。

见兄弟二人势如破竹,老练至极的多尔衮判断出战局已经极为主动,敌人再无还手余力,这才在城楼发出命令:

“众军听令!

“旁人不问!跟我直取李自成!杀!”

多尔衮亲自领兵出关,他亲率中军铁骑直指闯旗所在,给出最致命的一击...

“直取李自成!直取李自成!”

多铎和阿济格听见多尔衮的军令,也尽皆高喊敌酋的名号,五六万满清八旗精锐尽皆奋发狂吼。

燕山与渤海之间回荡着骇人的回声。

“北兵!是辫子兵!是鞑子!”

李自成阵前的重步兵的惨呼尚未传开,阿济格的骁骑已经从侧翼包抄而至。

三年前的松锦会展之中,阿济格奉皇太极之命直扑塔山,生擒洪承畴、力斩曹变蛟。

率领精锐骑兵穿插分割,直取敌将首级正是他惯用的沙场绝技。

明军自二十多年前的萨尔浒之战便知道满清八旗的厉害,可是闯军却从未与清军交手。

更兼经过与吴军的血战,闯营老兵此刻连举盾的臂膀都在颤抖,早已是强弩之末。

对战同样精疲力尽的吴军尚可奋力一搏,但是面对在关内蓄足精神,龙行虎步的满清生力军,则登时溃败四散。

一时之间李自成部阵脚大乱,被清军铁蹄冲开血色的缺口。

“唐通何在?白广恩何在?”李自成持剑高呼。

“闯王,没看见他们的军队!”

“他妈的!”

“草你奶奶的鞑子!”

刘宗敏本来在军中指挥士卒与吴军鏖战,此刻看到清军出关。

双眼通红,披头散发,冲着亲军吼道:

“随我上!杀鞑子!”

刘宗敏亲自赤膊上马,挥动大刀,接连砍翻三名正白旗的骑兵,自己也是伤痕累累,勉强支持。

突然之间,一枝三棱暗箭逆风射来,正中他的肩胛骨,刘宗敏应声坠马。

周边的亲兵赶忙将他扶起,刘宗敏面目狰狞,刀横胸前,狂怒震吼:

“不要乱!都不要乱!不要管我,去杀鞑子!不能让他们入关!”

李过率领五百孩儿营拼死来援。

这支部队各着轻甲、持利刃,善于闪躲纵越,灵活对敌。

主将李过骁勇无比,手中短朔连挑三名戈什哈,五名重骑兵。

眼见刘宗敏处流矢甚急,他赶忙夺下盾牌,与亲兵护着刘宗敏后撤。

李自成策马冲上高坡为众军压阵,挥剑喝止溃兵,然八旗骁勇左冲右突,大顺军尸塞壕堑,血染山海。

“闯王勿忧,末将在此!”

唐通三人各自率领数千士卒从北翼城赶来救援刘宗敏,却正好遇上阿济格的前军。

“那是?那就是鞑子!”

姜瓖看着眼前如同人间炼狱一般的场景,握刀的手已经缓缓抖动了起来。

“杀!给我杀!”

唐通指挥军队向前与八旗军进行了一次对冲。

白广恩刚提枪挑掉一名清军,忽听得身后传来阵阵碰撞声。

他朝后一看,除了数十名亲卫还在身旁杀敌外,其余明军竟一触即溃。

白广恩大吼道:

“妈的,都别跑!给我杀!”

姜瓖和唐通骑马赶了过来,三人眼神互换,便知今日之事已经难以为继了。

明军的战力,三人心里都有数。

试问,连农民军都打不过,如何跟八旗争锋?

“白总兵,快撤!

“先止住溃兵!”

白广恩不忿地点了点头。

三将竭力想止住溃军,可是手下明军早已胆寒,只想往南逃命,万余人一股脑冲向了刘宗敏的阵营。

阿济格可不管你是谁的部将,打的何人旗帜,冲上去便一阵砍杀,似以无厚入有间,只听得利刃与弓弦的砉然之声,唐、白所部根本无力抵挡。

“清军的将军们,别误会!

“我们亦是来擒李自成的!”

唐通、白广恩、姜瓖三将见势不妙,阵前调转马头,涌向本就濒临崩溃的闯军阵中。

刘宗敏力战数日,此刻又新中箭伤,已是羸弱无比,虚火上浮。

结果本应该援助自己的前明降军在与清军一触即溃后,居然反倒冲向了自己的阵营。

“畜生!明军都是一群畜生!”

刘宗敏气急攻心,箭伤崩裂,头一栽,竟晕了过去。

从凌晨到平明,石河滩口已成为修罗炼狱,断肢与旌旗纠缠,血水与沙砾凝结。

闯军的旗帜不断倒下,阵地一次又一次被清军冲散。

刘宗敏部主将坠马,阵营溃散。

闯军北边防线瞬间崩溃,其余方向的闯军难以为继,只得迅速后退。

多尔衮见状,嘴角微微上扬,对着身后的豪格言道:

“传令城内所有部队全部出击,趁势掩杀!”

“撤!快撤!”

谷英接过了刘宗敏的指挥权,闯军迅速成建制地撤出战场。

李过也顺势领着南边防线撤退。

至此,山海关大战从闯军攻城战,打到闯、吴、清三军阵地战,最后终于成了清军的追歼战。

清军一路追杀数十里,大顺军和前明军死伤无数。

甚至数年之后,还能在该地找到他们的尸骸。

多尔衮鼻子轻嗅着空气中的血腥味,望着山海关下无数漢人的残肢和尚在呻吟的士兵,嘴角终于有了一抹笑意,他看向了跪在身前谢恩的吴三桂,轻声道:

“吴总兵,我给你一万大清兵,你去追杀闯军。”

吴三桂浑身是血,大口喘着气:

“多......多谢摄政王大恩,定将闯军斩杀殆尽。”

李自成在溃退之中收拢残部,退至永平时清点兵马,闯明两军合计仅余两万余人。

所幸的是,无论是闯军还是前明军都没有一个高级将领折损,也没有军队像唐通八千人白给吴三桂一样,成建制被歼。

“将吴襄这个老畜生斩了!”

李自成不相信,漢人之中怎么出了这么一个败类,他还对吴三桂抱有一丝幻想。

因此,在永平之时,便让其父吴襄写信,以家国大义劝吴三桂。

可吴三桂已经死心踏地要给满清当狗,早都是无君无父之人了。

在他眼中,亲爹算什么东西,还不如主子多尔衮的一声夸赞。

与托着猪尾辫的吴三桂最后媾和失败以后,李自成愤而斩吴襄,命令大军片刻都不要停留,继续朝着顺天轻装疾驰。

李自成不知道,他这一败,将会给新生的政权带来多么大的损失。

一个即将成型的漢人大一统政权,被他的轻敌化为了虚无。

而另一个早该进入历史尘埃的政权,在应天得到了重生......

铜驼荆棘卧残阳,石马苔深没旧疆。

千古山河犹未改,一朝日月换新章。

(见龙在田卷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