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谥法奇闻

朱由崧看顾锡畴如此为难,便知晓了他心中所想,悠悠叹气道:

“顾爱卿所思,我已猜得一二

“我朝悠悠二百余载,有诸多积年疑案、尘封已久,又盘根错节。

“你是想趁此次剧变,一次将这些事情议论清楚,不给今日士子、老臣留下遗憾,亦绝后人之非议。

“使顾大人如鲠在喉者,孤思量,也只有建文、景泰旧事了。”

“啊,这陛下也能知道!”

顾锡畴心中大骇,又想给朱由崧磕个头。

但他想起之前的旨意,还是勉强忍住了。

顾大人扶了扶自己的乌纱帽,这才感慨道:

“陛下...陛下洞察机微,圣明烛照,臣万分敬服。”

朱由崧听见这两个四字成语,忍不住好笑。

这些华美辞藻到底是怎么装进士大夫的脑子里,又是如何应用得当,捧得恰到好处。

饶是知道顾大人是给自己戴高帽,朱由崧竟在恍惚之间也有一阵飘飘欲仙的感觉。

史可法抚须缓缓道:

“建文、景泰二帝之事,悬而未决久矣,众臣心中皆有所思。

“陛下若先平此二事,正其名位,留都群臣必感佩天恩浩荡,当为陛下勠力效死!”

朱由崧对着史可法点了点头,又看向了顾锡畴:

“顾爱卿以为该当如何?”

顾锡畴叹了口气,颤声道:

“回陛下,以臣愚见,应为二帝及皇后复年号、庙号,重上谥号。”

史可法插嘴道:

“顾大人心中是否已有计较?”

老史啊老史,什么话你都敢问。

顾锡畴连忙摇了摇头:

“如此紧要的事,顾某岂敢先有计较。

“我见陛下英明睿智、洞察秋毫,这才斗胆提出此请。”

史可法这才察觉自己失言,差点给顾锡畴捅漏了。

自己刚才所言,就像是在说顾大人整日没事干,在家想着给建文、景泰立谥号......这真的不是为造反在做准备?

史可法赶忙低下了头,不再言语。

朱由崧察觉到他们的顾忌,倒也并不在意,接着问道:

“便请顾爱卿为其拟定之。”

顾锡畴十指轻搓,这是他思考时独特的习惯。

“嘶,谥号庙号须得与先帝、先皇后平生事迹相符,不可讪谤尊者,亦不可堆砌过誉,容臣思索片刻。”

朱由崧点了点头,随手端起茶杯,刚放到嘴边,顾锡畴已经脱口而出:

“臣以为应复懿文太子庙号兴宗。

“谥号:和天敬道、宪懿勤敏、淳文度武、明仁慈孝、康皇帝。

“兴宗皇后常氏为孝康皇后。

“应复建文年号,追上建文帝庙号惠宗。

“谥号:嗣天章道、诚懿渊功、观文扬武、克仁笃孝、让皇帝。

“惠宗皇后马氏为孝愍温贞、哲睿肃烈、襄天弼圣、让皇后。

“复景泰年号,追上景泰帝庙号代宗。

“谥号:符天建道、恭仁康定、隆文布武、显德崇孝、景皇帝。

“代宗皇后汪氏为孝渊肃懿、贞惠安和、辅天恭圣、景皇后。

“康、让、景三位皇帝既有庙号,则应俱祔宗庙。

“或归祖庙,或归祧庙,这就不是臣敢轻易议论的了。”

“卧槽!”

朱由崧自打顾大人抑扬顿挫,字正腔圆地说出以一句话,便将茶杯停在嘴边,默默听完其滔滔不绝之论。

最后静静放下了茶杯,面带不可思议的表情,上下扫视着面前这个礼学怪物。

早听说过顾锡畴熟悉礼制,三岁吟诗,五岁作赋,十岁名动江左。

十二岁状元宰辅申时行要将孙女许配给他,十三岁魏国公要把女儿许配给他......

朱由崧知道今日要与史可法、顾锡畴两位饱学鸿儒相见,便在路上做了好一番功课,对所论之事已有所准备。

可今日舱中与其一见,还是惊叹于其出众才华,他竟瞬间竟想好了群臣得商议旬月都不见得能议出个所以然的东西。

甚至,朱由崧依稀记得,顾大人刚刚随口吟诵的东西,便是不刊之论,被一字一句写在青史之上。

谁能想到,这么重要的事,只在顾大人脑中转了三秒便脱口而出,这...这是人能做到的事情?

朱由崧扶着冠缓了缓神,这才言道:

“甚好,甚妥,甚合朕意。”

“好,此事便这么定了。”

“那以你之见,大行皇帝的谥号庙号当如何议定?

未待顾锡畴回复,朱由崧又道:

“诶,史大人,你取笔墨来。

“孤心中也有一念头,待会儿与顾爱卿各自写上大行皇帝的庙号谥号,试看默契如何。”

顾锡畴迟疑道:

“这,如果陛下已有决议,臣如何还敢......”

朱由崧摆摆手:

“无妨,尽管写便是。”

史可法亲手递来纸笔墨砚,朱由崧点点刷刷,笔走龙蛇,一挥而就。

写完之后,侧目望去。

只见顾锡畴眉头紧皱,毛笔提起又放下,放下再提起,好一番折腾,似是极其紧张。

过了好一会儿,他这才放下笔来,示意皇帝自己也已经写完。

史可法唤来两名侍卫,分别拿起两人所写的纸笺。

饶是活了五十多年的史可法,在看到两人给崇祯上的庙号和谥号时,都不禁大感骇然,在原地瞪大了眼睛,浑身发抖。

朱由崧和顾锡畴的纸上均写着:

“庙号思宗,上谥号曰绍天绎道、刚明恪俭、揆文奋武、敦仁懋孝、烈皇帝。”

顾锡畴比起史可法更加吃惊,脸上被吓得血色全无。

自己刚刚深思熟虑,几处遣词改了又改。

甚至还在落笔之时将腹稿中的“克俭”临时改变成为“恪俭”,这怎么可能会完全一样呢?

顾大人万万不敢相信眼前的皇帝能写出这等谥号会是机缘巧合。

祁、路等人均在来信中说过福王有天命加身,极精占卜之术,能知晓前后之事。

此间事唯一可能的情况,便是陛下能够预测自己心中所想。

顾锡畴真的想给朱由崧再磕个头,他膝盖一软,右手勉强扶住桌子。

史可法目瞪口呆,频频看向顾锡畴。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你确定你俩没当着我的面演了一出戏?

顾锡畴心中骇然,久久不能平复,半晌才言道:

“陛下,陛下乃尧舜之能,睿智天纵,臣佩服至极。”

朱由崧笑着摆了摆手:

“孤不过也爱研究些礼法谥法,今日侥幸与顾大人相同,是误打误撞罢了。

“哈哈哈,两位不必感到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