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九把手搁在窗框上，任由雨水打湿了她的衣袖，“真是无聊的趣味。和今天宴会上窝囊的人简直判若两人。”
宴会上，皇后和林贵妃你一言我一语，纠缠着他们几个没完没了。而皇帝就看着他的妻子和美妾为了这两个好“女婿”争锋相对，死命纠缠。后面见自己的两个女人被秦溯落了脸，这才站出来，一锤定音让秦溯和顾玠七日进一次宫。
那一刻宋菡初和宋怜星脸上的笑容实在刺眼。尽管陆飞等人再想拒绝，如此简单的要求却实在找不到借口，最后也只能捏着鼻子应下了皇帝的要求。
其实大家不是真的连这么一个小小的要求都接受不了，让顾玠和秦溯深深厌恶的，是这背后代表的束缚。温水煮青蛙，不过如此而已。一步一步，未来也许他们真的会成为二位公主的驸马，从此深陷在皇宫之中，再不能挣脱。
“进来避避雨，这马车大。”秦雅致收拾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把头伸到窗外去叫外面三个人上来。骑马走在最前面的两个人只顾闷着头前进，全然不管愈来愈大的雨势。
陆飞用手挡着雨，眼前被雨水打湿花了一片，想要去叫前面那两个人。却看见秦溯那小子顶着雨幕，一扬马鞭猛地冲了出去。陆飞一惊，本想让顾玠拦一下，却看见顾玠竟然也跟着狠狠抽了一下马，便也跟着秦溯冲了出去。两个人一前一后，骑得又是良驹，一下就只剩了个小小的影子。
“秦溯，顾玠！你们两个给我回来！”陆飞大喊道。这硕大的雨势，一下就将陆飞的声音融进了雨声里，再听不见。而且前面的两个人也只当作吗，没听见，自顾自往前冲。
秦雅致推开车门，喊着陆飞：“愣着干什么，叫人去追啊！”
哪里还要秦雅致讲，几个护卫一下就跟了上去。顾九的视线穿过车门，穿过雨幕，锁定在了两个越来越小、骑马飞奔的身影上。
“啊——！”一声怒吼，仿佛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
陆绯揪心地抓住了顾九的衣袖，这一瞬间，这声怒吼上的无力和愤怒，仿佛顺着划破雨幕响彻天地的势头，深深地浸到了她的身体里。
宴会上她一次次巧妙地拒绝仿佛是小孩子幼稚的把戏，掩耳盗铃。顾玠和秦溯尚且如此，她呢？
她真的有这个权利选择自己的婚姻吗？
还是，她也是皇室维护自己的权利的一颗棋子，联姻的工具。她的权利究竟是她一直信奉的——她生而就有，还是掌权者指缝中露出来的一点点残渣，时刻都可以被收回呢？
她所兴奋的——终于能够修炼。这在找回她自尊的同时，是不是也给她自己增加了“价值”呢？
够不够得上皇帝的标准，能不能成为他们的“一份子”？如果能，就这样顺理成章的抹掉她身上三大家族的印记，成为臣子。
如今陆绯心下的慌张，不过是唇亡齿寒。她惶然的看着顾九，而顾九可以很清晰的看清这双美目里头的不安。
陆绯的手被顾九握在手里，看着顾九冷静的眼神，陆绯恍然回到了当时被顾九救下时的情景。她张了张嘴：“我……”
“没事的。”顾九回她。
两个人此时此刻一同注视着远方已经不能看清的两道人影上，不管陆绯如何思绪万千，顾九笃定的回答都给她莫名的力量。
“他们要去哪里？”陆绯很难藏住此时此刻，她想要挣脱这一切枷锁的心，或者说，她居然有些向往他们未知的目的地，也渴望像这样不管不顾飞驰在雨幕里，那好像能够冲破一切阻挡的力量什么时候也能够属于她呢？
“……不管去哪里，最多也只能到达皇城的边缘吧。”不等顾九回答，陆绯自顾自低声说了。声音里有说不出的落寞，还有她自己难以掩藏的期待。如果翻过那高大的城墙，从那重兵把守的墙头上跳下去，她得到的会是什么？
比死亡更前面的，是自由。
皇族不会让她离开的，只要离开……陆绯闭了闭眼睛。
顾九哼了一声，声音很轻，陆绯以为是顾九略重的呼吸了一下。
“你想去哪里？”陆绯看着顾九，一瞬间没反应过来她是在问她。陆绯嘴唇张合了一下，悄声回答道：“我不知道。”
顾九
马车停在陆府门口，立刻有下人撑着伞来接他们下马车。雨珠组成的浓雾中，顾九没有看到顾玠和秦溯的身影。秦雅致下了马车之后，沮丧的拉住陆飞，急着问道：“他们这是去哪里了！”
陆飞拍拍她的手，宽慰道：“我已经叫人跟了上去，不会出事的。他们知道这件事心情烦闷也是情有可原，不必太过担心。”
秦雅致勉强点了点头，相信陆飞的话，只是脸上的愁绪依旧没有散去。
秦雅致转过身来招呼顾九和陆绯，“这么大的雨快进去吧。换身衣服洗个热水澡，今天也累了一天了。”
陆绯和顾九被雨打湿的裙角紧紧贴在小腿上，冰的刺骨。尽管有屋檐和雨伞挡着，雨水还是顺着横风打在身上，浇得人一身湿透。
陆绯还是握着顾九的手，闻言有些担心的往后看了一眼。空旷的大街上已经看不见行人了，这样大的雨势一瞬便将人都赶回了屋里，只零星的摆着几个没来得及收回去的桌椅和摊子。
“不是准备明天开始修炼吗？晚上好好休息。”秦雅致唤陆绯和顾九进门，自己却和陆飞再上了马车，看样子是要再往秦府那边去。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他们必须要商讨一下对策。
顾九抬脚往里面走去，陆绯被她前进的力道一带，终归收回了视线，和她一起走。两个人都安静的出奇，谁也没说话。
等到她走进自己的房间的时候，陆绯拉住她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是最后还是放下手，只说：“你快去休息吧。”顾九不是没看出陆绯的欲言又止，但是她也看明白了陆绯的犹豫。于是微微点头，直接回了自己的房间。
顾九刚进门，出乎意料的看见房间里正俯下身子为她铺床的琉璃。琉璃看见顾九吓了一跳，脸上不自觉就带上了讨好的媚笑。顾九没想到她会出现在这里，“你的伤好了？”
琉璃想要上来帮她脱下刚刚走路沾了水的外衣，却被她不着痕迹的避开了，自己脱了下来，丢到琉璃怀里。琉璃看着顾九避开她的动作，脸上一白，但是再接到顾九丢过来的衣服时，脸上的血色又恢复了一点。
“陆小姐给的伤药很好用，能下床奴婢就赶过来服侍小姐了……奴婢怕其他人服侍您不称心。”琉璃后面补上的话说得乖巧，眼睛却眨也不眨紧张的看顾九的反应。
顾九笑了一下。
不是怕别人伺候她不舒服，而是怕伺候的太舒服，把琉璃忘了才是。
琉璃看着顾九笑了一下，浑身都打了一下抖。觉得自己好像说错了话，但是又没看见顾九脸上有什么明显的反对情绪，于是胆大了些，接着在顾九面前卖乖。
她是从小就侍候顾九的，顾九的习惯他了如指掌。至少短时间内不会有人比她伺候的更好，而这段别人适应的时间，就是她唯一还有可能留在顾九身边的机会。
“奴婢早让人烧好热水，这雨凉，沾在身上擦擦去不掉寒意，小姐泡个澡会舒服些。”说着，琉璃就来到顾九身边，“我帮小姐拆了钗环侍候您沐浴吧，我还能帮您按摩解解乏。”
虽然是询问，但是琉璃已经靠近了坐着的顾九，说话间顾九头上的首饰一件件被拿了下来。等最后一件被取下来，顾九才感觉自己崩了一天的头皮终于能放松了，长长的吐了一口气。琉璃知道这个是答应按摩的信号，她服侍着顾九进到浴桶里面，轻柔的把顾九的头发打湿，手指交错在头皮上，力度适中的打圈按摩，又去锤捏顾九的肩颈，让顾九放松的把头倒在她的手上。
“这个力度还舒服吗？小姐您的肌肉很硬，奴婢想还是不要太大力好。”琉璃说的殷勤，却看见顾九合着双目，并不理她。
琉璃不尴不尬的住了嘴，过了一会又忍不住这里问问，那里卖好一下，总之是努力讨好顾九，希望能拉近些距离。
顾九闭着眼睛嗤笑一声。
锋利漂亮的眼睛闭上，之前通过镜子对视的时候带给琉璃的畏惧也消散了一些，但是这意味不明的笑声还是让琉璃有些提心吊胆，她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逗笑了顾九，还是说她不小心踩到了顾九的雷区。
“琉璃。”
琉璃兴奋的应了一句：“奴婢在，小姐需要奴婢做什么吗？”
顾九睁开了眼睛，在上空的琉璃突然和顾九对视上，刚刚消散了一点的畏惧、害怕，又或者说别的什么一下就卷土重来了。她不敢说话了。
“你不是说你很了解我？”
琉璃脸上一白。
了解我，怎么会我按摩的时候喜欢什么力道这种东西都不知道？
琉璃当然不知道，顾九小时候哪里能按摩。等到长大了，琉璃又怎么会甘愿给一个傻子按摩，而且南宫家也不会给他们提供可以按摩的生活条件。
琉璃也知道，顾九知道她的难言之隐，这是在故意刁难她，但是她哪里可以为自己争辩？重要的不是争个对错，也不是为自己卖惨叫顾九体谅她。而是怎么样才能让顾九开心，把她留在身边。
“……奴婢愚笨，连小姐的喜好都记不清，愿小姐惩罚！”琉璃说完，轻柔的把顾九的头放在浴桶靠着的地方，重重地跪了下去。
顾九感觉水里的热意往自己骨头缝里面钻，烘热了身子，去掉了雨水的冰凉，惬意的很。她没说话，心安理得的泡澡。等到水变温，才神情自若的从水里起身，跪在地上跪的膝盖发麻的琉璃看着顾九站起来，一时拿不准她的意思。
但是，等顾九都站到浴桶外了，她一咬牙，站起身去侍候顾九。
顾九看着给自己擦干身体、穿上衣服的琉璃，又笑了一下。这是她笑的第三次，琉璃都快对顾九的喜怒无常产生生理性恐惧了，简直下一秒就要跪下。
“现在还挺了解我的。”顾九这句话给了琉璃一点点希望，或许顾九其实没有生气？但是到底是因为她乖顺的跪下认罚气消了还是根本就没有生气，琉璃一点都猜不到。
还是说顾九说的了解是她刚刚起身过来服侍顾九呢？
等琉璃侍候顾九换好舒适的衣裙，站在后面一点点给顾九擦干头发的时候，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但是她也不敢问。
但是看顾九喝着她泡的茶水，让她为顾九擦干头发，垂着眼睛脸上表情十分温和的时候，她想最起码今天她还是做了几件让顾九觉得还不错的事情，没让顾九进一步厌弃她。
“小姐，奴婢别的不敢说，泡茶这一块在顾府的丫鬟里面是出了名的好。这茶叶是今天陆夫人叫人送来的，还有别的几样，明天奴婢再泡别的给您喝，怎么样？”
顾九嗯了一声。
琉璃顿时心花怒放。贴心的给顾九一点点把头发擦干，又给她抹上护法的精油，“这个是陆小姐送来的，说是陆小姐亲自做的，对养头发特别好。小姐的头发有些干燥枯黄，坚持用说不定就……”
琉璃絮絮叨叨说着，顾九也没阻止，也很少应和。但是琉璃看顾九表情也没什么烦恼，便大着胆子继续说了下去。
顾九摩挲着手里的茶杯，突然唤了一声：“卫十。”
一道黑影落下，吓了琉璃一跳。但很快就认出来是那天背着她的人。又不那么害怕了。自从知道他是主家给顾九的暗卫，她更是想长长久久地跟在顾九身边，这才是她一直以来的愿景。
如今一切终于又回到了正轨。
半响，顾九问卫十：“哥哥他们去哪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