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岳和杜预都不允许,众人也只好就这么继续干站着。
可太阳渐渐落山,最后一丝阳光落下后,天色完全黑暗,城外依旧没有动静。
杨岳皱了皱眉。
他回头看了看身后的四大豪族子弟们。
这些年轻人站了一整天,已经没了一开始的精神抖擞。不少之前跃跃欲试的人现在都没了精神,昏昏欲睡起来。
三十年前,杨岳曾跟随族兄杨阜共同抗击马超。一开始,杨岳也曾热血澎湃,他带领上千名杨家子弟组成偃月营,在陇右地区纷纷投降马超的情况下坚守了冀县大半年。
可就是那大半年里,他亲眼目睹着城中百姓忍饥挨饿,断水绝粮。实在是守不下去了,韦刺史降了、南安太守降了,就是他和族兄杨阜不降。
不降的代价他也品尝了,马超在破城后囚禁了他。
那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折磨让杨岳刻骨铭心,他这辈子都不想再回忆。
所以,十六年前当诸葛亮兵出祁山时。他力排众议,很丝滑的就降了蜀军。
抗争的代价那么大,给杨家换来了什么呢?
除了上千条人命和至今隐隐作痛的关节炎,杨岳实在是想不通。
汉也好,魏也好,蜀也好,不管谁来,日子总要过下去的,杨氏一族不能消亡于他杨岳之手!
“杜主簿,”面对杜预,杨岳难得的笑了笑,“天色已黑,不如让军士们坐以待敌吧?也能省些力气。”
面对比自己小了三轮的杜预,杨岳丝毫没有自傲,反而用商量的口吻请求。
和曹皑这种京城来的权贵子弟不同,杜预是雍州本地人。天水杨氏作为天水郡首屈一指的家族,在州里也有不少子弟从政,和京兆杜氏打交道也不少。如果不是逼上绝路,杨岳是绝不愿意得罪杜预的。
可杜预听了却没说话,犹豫了片刻,还是点头答应了。
杜预的目光从未离开过城东的官道。
他太紧张了。
京兆杜氏没有出过领兵打仗的大将,他的父祖也是以学问和理政著称,并不懂兵法。
现在机会来了。
一直在人前以文弱书生,知节守礼形象示人的杜预,终于也有参与战争的一天了。
杜预又咽了口口水,一天没怎么喝水,他嘴唇都有些干裂。
日落月升,月亮又升起来。皎洁的月光洒在城头上,甲胄映射出来的银色依旧寒光凛冽,犹如天兵天将一般。
“杜主簿,一直这么耗下去会把士气和战力耗垮的。”杨岳看着身边七倒八歪的民壮们,心中愈发不安,“还是安排人轮流值守吧。”
作为一个参与守城大半年的老人,杨岳太知道守城的经验了。
这些民夫虽然也是全副武装,但绝大多数都是冀县的普通百姓。他们之所以士气高涨,是因为他们守的是自己的家乡,身后就是自己的父母妻儿。
但他们毕竟不是正规军,没有经过正规系统的训练。仅凭一腔血勇是难以持久的。
杜预又沉吟片刻,同意了杨岳的意见。
尽管被安排去休息,但无论是征蜀军的士兵还是临时征集的民夫,这些青壮汉子们都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也难怪他们,明知大军压境,随时会有一场血战,谁还睡得着?
可敌人偏偏就不来。
月亮升起又落下,太阳再次从东边升起,城外依旧一片寂静。
即便是杜预,都有些撑不住了。
人们往往都注重于战争本身给人带来的伤害,却往往忘了等待战争等待死神降临给人的心理压迫。
这种等死的感觉比死亡本身更难受。
第二天很快又过去了。
即便是意志最坚强的人,此时也都酣然大睡。夕阳下的城墙上鼾声如雷,此起彼伏。
除了杨岳。
杨岳倒还是稳坐钓鱼台,他斜躺在城楼里的靠背上,身后还有两个婢女在为他捏腰捶腿,完全没有大战将临的紧张感。
“族老,这都什么时候了,怎么还没来?”
姜姓男子急的嘴上都起了一串泡,看到杨岳如此悠闲,嘴里还嘬了一口婢女喂的酒,他都快无语了。
“哼,”杨岳根本都懒得看他,“你最好还是希望没人来。”
“可杨...杨千亿若是不来,这会见蜀人探子的罪名,还得落在我的头上啊!”姜姓男子一脸的苦相,看来他是真心希望戴罪立功。
杨岳摇了摇头,不再搭理他,闭目养神起来。
夜深了,民夫们早已经懒散的躺在地下呼呼大睡。只有征蜀军的正规军还勉强保持着队列,坐在地下休息。
今夜和昨夜不同,微风吹动,天上的乌云逐渐遮住了月光。
一片黑暗下,民夫们睡得更熟了。
在一片鼾声中,杨岳也渐渐睡着。
这个位置也是三十年前他守冀县时的位置,闭上眼睛,他仿佛又回到了三十年前。城外的马超军骠勇善战,但缺乏攻城器械。双方僵持不下,从一开始时的相互对骂,逐渐发展到相互麻木。
以至于最后开城投降时,无论是胜利者还是失败者,都是一脸的呆滞。
杨岳还清楚的记着马超那张铁青的脸。
当时马超也是骑着西凉大马,踩着“哒~哒~哒~哒~”的蹄声,缓步进入城中的。
不对,为什么是“也”?
杨岳猛的睁开眼睛,他一个箭步,从起身到跑出城楼,如同一阵风般,把身边打瞌睡的婢女也吵醒了。
扶着城垛,杨岳被眼前的场景所震撼。他逐渐睁大了眼睛,又睁大了嘴巴,他干涸的喉咙发着异样的声音,片刻之后,他才憋红着脸大声喊道:“快起来!氐人来了!”
杜预猛地被惊醒,他就靠在墙垛后睡觉,一被杨岳惊醒,立刻跳起身来,扶着城垛往外看。
冀县的东部是一个逐渐收紧的谷口,名唤蚰蜒嘴。乌云不知什么时候被吹散了,月光下,氐人铺天盖地,正从蚰蜒嘴谷口安静而又有序的蔓延出来。
他们手持长矛长枪,身背弓箭,头缠白带,沿着官道缓缓向西,也就是冀县县城慢慢摸过来。
“咀~”
杜预吹响了挂在脖子上的口哨,尖厉的哨声不仅惊动了正准备偷袭的氐人,更惊醒了城内的守军。
“快!快!”
在杜预和四大豪族们的督促下,守军迅速集合起来。
“杨公!”杜预走到杨岳面前,一脸严肃的对杨岳行了一个至关重要的礼,“城内一切就都拜托杨公了!”
“放心!”杨岳点了点头,对杜预还礼,“有老夫在,杜主簿尽管放心!倒是杜主簿....就这么些兵,足够吗?”
他看了看杜预身后单薄的兵力,就那么几百号人还要出城迎战,是不是太勉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