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我想做个好人

一个杀人凶手和警察能谈什么买卖?

陈志明虽然眼里充满警觉,但还是坐了下来。

“你知道吗,陈警官,其实以前我也差点读了警校。”唐威说道。

“哼,你什么意思,你想说其实你想当警察。”

“不是,我以前没得选择,现在我想做个好人。”

“哼,好人,”陈志明冷笑一声,“哪个好人会去杀人,你是杀人凶手。”

唐威继续吃着自己碗里的培根,毫不在意陈志明加给自己的杀人凶手的名头。

“陈警官,你觉得我们现在在哪?新大陆,美国,你以为穿了这身警服就能跟他们一样变成白人了?”

“你知道上个星期码头又沉了多少具华工尸体吗?”唐威突然问道,声音平静得可怕。

“我...我不知道。”

“你知道,十七具,像垃圾一样捆着石头扔下去,就因为他们要求和爱尔兰人一样的待遇。”

陈志明的指节泛白,“我只是唐人街的警察,外面的事情我管不了。”

“管不了?”唐威猛地逼近,

“上个月,你抓了三个偷面包的华童,却放走了强奸洗衣女工的白人水手——这就是你的正义?”

陈志明突然揪住唐威的衣领,愤怒的眼睛却藏着一个怯懦的灵魂,

“他妈的,别以为我不真敢动你。”

两人呼吸交错,唐威却笑了。他缓缓摊开手掌——掌心躺着一枚生锈的怀表。

表盖弹开的瞬间,陈志明如遭雷击:照片上扎着马尾辫的女孩,和他藏在警徽夹层里的妹妹一模一样。

“三年前,暴动失踪的华人女孩,”唐威的声音像钝刀割肉,“最后死在一家白人开的妓院里。“

他合上怀表,“你这些年抓了多少人?可有谁为她偿命?”

陈志明踉跄后退,摔掉手里的筷子,记忆如潮水涌来:妹妹被拖走时撕心裂肺的哭喊,父亲在雨夜里疯狂求警察帮忙,还有母亲跪在教堂却得不到回应的祈祷...

“你以为戴着警徽就不是华人了?”唐威捡起筷子,轻轻拍打他的脸颊,

“《排华法案》连你这种'模范公民'都禁止入籍,你拼死维护的,不过是他们赏你的一根骨头。”

陈志明发现自己的手在抖。不是恐惧,而是一种灵魂的颤抖。

“跟我干,”

唐威把手里的怀表顺着桌子推了过来,“三个月内,我会把带走你妹妹的白人吊死在你面前。“

陈志明盯着那块怀表上的烤蓝花纹,突然想起第一次佩戴警徽的那天——阳光那么好,可警长别徽章时,指甲却抠进了他的锁骨。

“我不能...”他声音嘶哑,“我是个警察,警察是维护法律...”

“只有拥有权力人才能拥有法律。”唐威起身,让人收拾好餐桌,

“陈警官可以回去慢慢想,咱们有的是时间。”

陈志明呆立在原地,他捡起那块怀表在制服上擦了擦。铜质表面下有着一一道裂痕,应该是人的指甲抠出来的。

他转身离开,远处传来蒸汽机的轰鸣,在他听来就像是新时代的丧钟

“少东家,就这么让他走了?”李福凑到他身边轻声问道。

唐威轻笑,指尖虚虚一弹,那是他以前弹烟头的动作,

“他是警察,我们只是普通百姓,难道还能当场干了他。”

“可是少东家,你把一切都告诉了他,要是他回去真把事情捅出去,咱们会有大麻烦的。”

唐威看了一眼陈志明那远去的有些落寞的背影,说道:

“不会,他这种人我很了解,即便做一条狗也不会甘心跪着。”

“少东家。您真有把握可以把他收为几用?”

“华人生存不易,放心,种子我已经埋下,只要适当给它浇浇水,迟早会生根发芽。”

唐威接过李福递来的一顶圆顶硬礼帽,拿起放在桌边的手杖,

此刻的他俨然一个英伦绅士。

从小唐威就知道的一个理念,去跟别人借钱,反而要穿的更体面一点,

“福伯,中午我和阿宁都出去吃,你就不用等我们了。”

......

在旧金山唐人街核心区萨克拉门托街与斯托克顿街交界处,坐落着一间三层砖混结构的建筑。

屋顶飞檐装饰龙纹,门前悬挂方形黄底青龙旗,这是大清驻旧金山领事馆的所在处。

一楼是办公与签证处,二楼是领事及武官住所。

清廷惯例是用海军军官担任武官,现任武官叫林国祥,是原北洋水师“广乙”舰管带,甲午战争后被派来了旧金山。

二楼书房内,黄龙旗投下的阴影正笼罩在领事程云鹤阴沉的脸上。

他手中那份唐人街警局的调查报告已被攥得皱皱巴巴,墨迹晕染开来,像极了一滩未能洗净的血。

“醉汉抢劫致死?”程云鹤将报告摔在檀木案几上,震得青瓷茶盏叮当作响,

“他们当本官是三岁孩童吗!”

坐在阴影中的武官林国祥缓缓抬起眼皮。他今日特意穿了洋人的西装,唯有腰间那柄鲨鱼皮鞘的短刀还保留着北洋水师的印记。

“领事明鉴,”他起身推开百叶窗,唐人街的灯火尽收眼底,

“上月查获的《革命军》印刷点,就在黄权洗衣店的地窖隔壁。”

程云鹤瞳孔骤缩。他当然记得那批被海关截获的禁书,封面上邹容那双眼睛,隔着油墨都能灼伤人。

“你是说杀害黄权的人是革命党...”领事官袍下的手指微微发抖,

“或是保皇会的。”林国祥指节在刀柄上收紧,

“黄权是我们暗插在唐人街的密探,现在他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肯定和那些乱臣贼子逃不了关系。”

“这群该死的叛党!”

“洋人终结是靠不住的,”林国祥抱拳道:

“唐人街警局有个华裔巡捕,他也许会给咱们提供一些有用的东西。”

“你的意思是...”

“下官愿以私人身份拜访。”林国祥的拇指推开短刀一寸,寒光映出他眉间的旧伤——那是大东沟海战留下的勋章,

“毕竟...”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眼领事的黄马褂,

“有些事,不适合出现在外交照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