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启十二年,大魏,江州、江宁郡、临安城。
薄薄的云层蒙住圆月,只隐隐约约留出点轮廓,朦胧的月色之下一架马车缓缓驶进临安城,随行的护卫团团围住马车,警戒着四周。
冯韫端坐在马车之中,左臂悠然地撑于车辇的架手上,身姿舒展,透着几分随性。右手则稳稳地拿着一本古籍,目光专注,那古籍的封面之上,赫然烫着两个苍劲有力的大字——“春秋”。他沉浸于书中,时而微微点头,时而啧啧称奇,口中喃喃:“瞧瞧这书中所绘人物的身姿、这别具一格的姿势,还有这细腻独特的画风,当真是世间难寻的孤品,精妙绝伦呐!”
言罢,便欲翻至下一页,继续沉醉于这品鉴之趣。恰在此时,马车外响起一道声音:“少爷,我们快到府上了。”
听闻此言冯韫回了回神,有点遗憾地将书本合上叹道:“知道了”。言罢便将身子直了直准备伸个懒腰。
嗖——
突然,车外传来一道尖锐的破空声,冯韫慵懒地睁开双眼,还未等有所反应,一支利箭已穿透车窗,直直地向他射来。箭矢闪烁着寒光,带着破空之声,瞬间扎入他的心脏,一瞬间痛楚感从心脏处蔓延开来。
可不等他过多反应便又一只箭矢疾驰而来,不过这时冯韫也微微回过几分神来,忍着疼痛将身体往另一侧靠去,只听“噔”的一声箭矢擦过头皮射在了靠手架上。只留下了一道血痕,随后便开始往外流出鲜血。
“有刺客!”
马车外为首的一名黑衣男子惊喝道,马儿受到惊吓,慌乱得不敢继续向前行驶,只在原地来回跺脚。其余护卫听闻纷纷将刀从刀鞘中拔出,将马车团团围起来,十数柄长刀在微微的月光照耀下闪烁着银光。
“你们在外戒备,不许任何人靠近马车,我进去看看怎么回事”。
说完,那黑衣男子神色一紧,心急如焚地撩开车帐,一个箭步跨了进去查看情况。入目之处只见冯韫斜斜半躺在地上,面色苍白如纸,左手死死地捂在自己的胸口心脏处,指节都因用力而泛白,右手则紧紧攥着那本名为“春秋”的书,书页在他的紧握下都有些发皱。
黑衣男子瞧着这一幕,先是一愣,随即不禁在心底暗叹:“少爷不愧是读书人,到这生死关头,心心念念的还是这书。”不过他也深知此刻情况危急,连忙收敛心神,急切说道:
“少爷,您且撑住,小的这就带您回府寻大夫!”语毕,也顾不上许多,上前小心翼翼地扶起冯韫,试图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府邸。
“少爷,你怎么样了?先把书放下”。
冯韫气息奄奄,拼尽最后一丝力气,颤抖着伸出手指,指向那本依旧被他紧紧攥在手中的《春秋》,嘴唇哆哆嗦嗦,艰难地对黑衣男子挤出几个字:
“陈……陈宁,给……给我放……放好,没……没有我的允……许,不……”
话未说完,他的声音便戛然而止,两眼一翻,整个人直挺挺地昏了过去,那本《春秋》也“啪”的一声掉落在地。
被叫作陈宁的黑衣男子顿时慌了手脚,眼眶瞬间泛红,他顾不上许多,急忙地转身,朝着马车外声嘶力竭地喊道:
“牛恒大哥,你赶快进来车帐一趟,少爷中箭了昏过去了!”声音里满是焦急,在这狭小的马车空间内回荡”。
不多时,车帘被猛地掀开,从外面大步走进来一名肤色黝黑的大汉。那大汉颧骨至下巴处,醒目地横着一条骇人疤痕,犹如一条蜿蜒的蜈蚣,给人一种不怒自威之感,想来便是陈宁口中的牛恒大哥。
在其身后,一同进来的还有一位与其容貌有七八分相似的人,看模样应是亲兄弟。
两人一进帐内,刺鼻的血腥味便扑面而来,直钻鼻腔。牛恒的面色瞬间变得无比沉重,仿若铅云压顶,他眉头紧锁,上前一步,目光急切地望向昏迷不醒的冯韫,声音低沉而沙哑地问道:
“少爷伤势如何?”
话语间满是关切与忧虑,旁边那位与牛恒相似的人,亦是满脸紧张双拳紧握。
陈宁摇了摇头道:“还没来得及查看少爷的伤口,少爷就昏了过去”。
“马大哥,帮忙把两边车帘架上的木挡板撤下来,然后叫几名外面的兄弟们护到马车的车帘处,以防再有暗箭射来,到时我怕这木挡板挡不住”。
另一位大汉闻言点了点头,并将两侧的木挡板撤下后便转身出去开始安排人员护卫。
待大汉出了车帐外后,牛衡从怀里掏出一包用纸包着的东西递给陈宁道:
“这是金疮散,把它拆开来倒在少爷中箭的地方”。说着便用手将冯韫中箭地方的衣物往下轻轻撕开。入眼便是箭矢插在心脏处的位置,中箭地方四周的心脉纹理已经呈现黑色,显然是箭头带着剧毒,若是不及时将毒化解恐怕....
嘶嘶——
突然外面传来两声夹杂着痛苦的嘶鸣声,听到声音传来牛衡赶忙站起了身对陈宁道:
“少爷的伤处我看了,情况相当危急,箭矢射中了心脏位置,而且箭头上沾的剧毒相当危险。你切莫将箭矢拔出来,以免伤口撕裂导致流血过多,现在先把金疮散撒在少爷中箭处。然后你将内力缓缓地通过手掌输送给少爷。我先去外面看看发生了什么,解决完尽快回府救治”。
“牛恒大哥,外面是什么......”
陈宁本想问问牛衡有没有探明是何人行刺,可话说到一半牛衡便已经出了帐外。陈宁转过头看了看面色惨白的冯韫,眉头紧蹙地摇了摇头,紧接着便按照牛衡的嘱咐开始给冯韫上药。
车帐外——
马姓大汉对着出来的牛衡道:刚才一只毒箭射中了马匹,然后马就倒在地上而且开始浑身抽搐。
牛恒走近一看,看到马匹已经倒在地上,马眼翻白马腿微微抽搐,嘴里还发出微弱的嘶鸣声,右侧马身还插着一只箭,中箭处涌出的鲜血染红了大片皮毛,在月光下显得触目惊心。而伤口处周围和冯韫的伤口差不多都呈出黑色。
就在牛恒打算上前把马匹上的毒箭拔出来查看时,耳边传来断断续续的呻吟声,转过头看去,两名黑衣护卫瘫坐在地上,在肩头和小腹各有一箭,并且也是出现了伤口发黑的症状显然是有剧毒。
见牛恒将目光投去,马姓大汉赶忙道:
“刚刚马匹中箭后这两名护卫拿着火把缓慢前行去前面看看能否寻到刺客身影,结果还没走近两人便被各射了一箭。我怕出什么意外只得让他们二人撤了回来”
听完大汉的解释,牛恒眼睛看向了不远处的黑暗地带,眼神死死的盯着前方,双眼透露出沉重与不安。
良久,牛衡眼神逐渐开始平静下来并环顾起四周打量起来。
此处位于临安城的城内南郊处,名为红鹊街,是一条已经被废弃许久的街巷,周围两侧到处是荒废的木楼木屋,而且夜色沉沉无法让人看清视线,刺客依托着这些掩体加上夜色,让护卫们非常被动。
思虑良久后牛衡转过头对马姓大汉道:“马成,少爷的情况很危急,现在需要马上回府治疗。你带着几个人给周围这片木楼木屋烧了,驾车的马匹已经不行了,我去前面将马绳撤下来”。
“你说把这里给烧了?这里虽然是城南荒废之处,可毕竟是在临安城内,且离城中央也不过三十里,必然会招县衙官兵过来。我们本来就是在宵禁之时进的城内,现在还在临安城内放火,这不是......”
还没等马成说完牛恒便打断道:
“现在最重要的是要将少爷安全送回府内救治,其他的事等回府以后我自会禀告老爷,这刺客神出鬼没,没有官兵的帮忙我们到不了府上,而且拉车的马匹也中了箭,没有官府支援寸步难行”。
马成张了张嘴,但还是点了点头:那我现在就去办。随后便带着几个护卫,拿出几把弓箭,用火把将箭头给点着,之后便听见几道破空的声音:
嗖—嗖—嗖—
木屋木楼瞬间被火箭点燃,噬人的火焰开始向四周蔓延开来,冲天的光将周围照的如同白昼一般。滚滚的热浪从里面汹涌而出,整个空气中都弥漫着刺鼻的焦味。
“加强戒备,虽然现在四周被火光照得透亮,但这刺客神出鬼没,很难确定他会不会冒着暴露的危险再来一箭”。
其余众人听见牛恒的话后,本来已经微微放松的身姿又开始紧绷起来,全神贯注地观察周围。
而伴随着时间的流逝,火光也越来越大,刺客也没有再发起进攻,众人的目光死死的盯着四周大气不敢喘。此时除了火焰燃烧的声音外再无其他杂音,周围的气氛也十分压抑。
哒哒哒~
就在大家都在紧绷神经的时候,远处传来的几道清脆的马蹄声打破了压抑的氛围。
只见十数名官兵骑着高头大马,呈扇形疾驰而至。为首的那名黑衣男子身姿挺拔,头戴一顶黑色官帽,帽檐微微上翘。上身着一袭玄色紧袖短衣,衣领处隐约可见细密的纹理,其腰上挂着一块锃亮的铜牌,刻着“捕”字。
那名黑衣男子浑身散发着冷冽的气息,其双眸犹如寒星,直勾勾地盯着牛恒他们,厉声喝问:“你们是何人,为何要在此地放火?你可知这一场大火会使多少无辜百姓受无妄之灾”。
说着便将腰间的佩刀亮了出来。
牛恒赶忙对着黑衣男子说道:“这位大人且慢,我们乃是临安冯府之人。今日行至此处,我家少爷在马车内突遭歹人刺杀此刻危在旦夕。可对方神出鬼没又将我们的马匹射死,阻挠我等回府。我们实在是没有办法。才放火烧了此地,只盼能引得官兵前来相助。我们绝非有意惊扰城中百姓,实是形势所迫,还望大人明鉴。”
“冯府?是临安商铺的那个冯府?就算是冯府也不能......”
见那黑衣男子还想反驳什么,牛恒便又言辞恳切地说道:“大人,此刻情势危急万分,最为紧要的便是把少爷送往冯府救治。此地的损失事后冯府自会承担的。”
黑衣男子眉头紧皱,眼中满是愤色,目光如利箭般从牛恒他们身上一一扫过。沉默片刻后,他咬了咬牙,扭头对着身旁的手下厉声吩咐道:“把马匹给他们,救人要紧!手下们听闻赶忙去将马匹牵给他们。
黑衣男子又看向那已然燃起的大火之处,面色阴沉,接着沉声道:“赶紧将马匹绑好,即刻赶往冯府。今日这事可不能就这么算了,此地遭受的这些损失定要向你们冯府讨个说法。
“让你们的人留下几位在这救火,其余的人都跟我走。”众人听闻黑衣男子的指令,都不敢怠慢,迅速按照他的指示行动起来。
在牛恒将马匹绑好后,迅速点了几个冯府护卫,对他们说道:“你们几个留下,全力救火,莫要懈怠,”那几人齐声应诺,转身便冲向火势渐猛之处。
黑衣男子见状,一夹马腹,率先冲了出去,其余人等也纷纷上马,紧随其后。马蹄声在夜色中急促回响,一行人如黑色的闪电般向着冯府疾驰而去。
众人赶马走后,从旁边走出。他望着远去的烟尘,冷峻的面容在夜色中如同石雕般坚毅。随后,他看了看正在灭火的几人,便转身没入黑暗,仿佛他从未在此地出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