棉纺厂保卫科的科室位于厂房南头的一栋二层小楼，距离库房大约有七八分钟的步行路程。
脸上还印着半截脚印的郑昌荣十分清楚他要是真的被送到保卫科，有些事情可就兜不住了，保不齐是要吃枪子。
“蒋科，我的亲哥！我郑昌荣这次认栽了！只要你高台贵手放我一马，我愿意拿出这些年赚的钱来报答你。”
昏暗的灯光下，蒋明华的脸色忽明忽暗，抬手指着前方路口拐角处的灯柱对老韩几人道：“你们先去那边抽会烟！”
“好的，科长。”
与人一左一右架着郑昌荣的老韩立刻松了手，领着跟着来的工友走向路口拐弯的一个墙角。
其中一人好奇地朝蒋明华他们张望，好奇道：“老韩，你说科长会答应放了郑组长吗？”
“放不放的，科长自有决断，咱们就别瞎操心了。“
至于蒋明华是否真的会跟郑昌荣私下达成交易，老韩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毕竟郑昌荣在维修科干了这么多年，又是张副厂长等厂领导的老乡。
郑昌荣在棉纺一厂的人脉和资源，可不是蒋明华这样的外来户能比得了的。
若不是被蒋明华亲自点了名，并且趁机可以避开黄庆那个小瘟神，他老韩才不愿意蹚这摊子浑水。
这种阴暗肮脏的私下交易，分不到多少好处，可该承担的责任一点都不会少！
看着活动胳膊手腕的郑昌荣，蒋明华从兜里掏出苏州本地产的香烟黄金叶，给自己点上一根后抛给了郑昌荣。
“别怪我说你，蒋哥你大小也算是个干部，怎么还抽这种烟？还是抽我的吧。”见事情有了转机的郑昌荣又恢复了往日倨傲不恭的性子，将上衣兜里的大前门递给了蒋明华。
蒋明华听了并不生气，笑着抽出一根夹在耳朵上：“老郑，这次的事情实在是太大了！光凭我可是兜不住的。”
那意味深长的笑脸让刚燃起希望的郑昌荣打了个哆嗦，叼着烟深吸了两口，一直到肺都快要憋炸才长长地吐出一连串的烟圈。
“蒋哥，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不过你真的确定要把我身后的人都卷进来？”
“你就真的不怕这拔出萝卜带出的泥，到时候再滋你一身！”
郑昌荣意有所指的警告，令蒋明华再一次的犹豫了。
别看刚刚在库房里斩钉截铁地要严惩郑昌荣，但蒋明华实际上并没有想清楚这件事到底该如何收尾。
把郑昌荣押送长保卫科的决定只是权宜之计，一来是当时情势所迫不得不如此做，二来是黄庆那小子实在是过于强势，蒋明华担心再不把郑昌荣带走，这小子会亲自将他移交保卫科调查。
到那时，这事情可就真的闹大了！
利用机器报废流程的漏洞盗取国有工厂重大资产，甭说厂里压不住，就是市里乃至全省估计都要连带着吃瓜落。
如此严重的侵占集体资产的恶性事情，自然不是郑昌荣一个维修科普通职工能干得了的，其中必定会牵扯到一大堆人。
光是一层层机器报废审批流程的背后，就不知道会牵扯到多少个部门、多少位厂领导。
这么大的责任，他蒋明华一个小小的维修科科长，还是个副科！
小胳膊小腿的他，如何能抗起如此大的重担？
此时的蒋明华感觉他就犹如踏进漩涡之中难以自拔，不知道如何做抉择才是对的……
蒋明华蹲在地上抽烟，郑昌荣站在原地双手抱胸抬头看着路灯下的飞蛾。
老韩几人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库房里袒露上身的黄庆高高抡起大铁锤，反复捶打着弯曲变成的滚轮，直到将凹凸不平的地方抹平为止。
健硕有型的肌肉线条，白如羊脂的皮肤，再加上英俊潇洒的脸庞，令提着饭盒站在门外的齐肩短发姑娘脸颊绯红，低垂着脑袋摸着门框踟蹰不前。
被安排梳理毛巾织机纱网的老刘抬头擦汗喘气的功夫，瞧见了双手提着饭盒局促地站在门外的二女儿刘夏莲。
“小莲，你怎么过来了？”
刘夏莲抬起头有意避开正在套背心的黄庆，站在原地跺着脚，一双眼眸温柔深邃。
“爸，你不是说了今天要加班，妈让我过来给你送饭。”
见老刘杵在原地看向自己，黄庆摇了摇头：“知道你老刘有个孝顺的女儿，就别站那刺激大伙了，快去吃饭吧。”
“哎，谢谢阿庆。”比不上下限低的老韩，老刘总归是扯不下脸皮喊庆哥。
在众人羡慕的目光中，老刘拉着女儿去了隔壁存放耗件的杂物间。
昏暗的橘色灯光下，就着腌萝卜条啃馒头，舌尖上熟悉的味道以及身旁二女儿的陪伴，使得心力交瘁精神紧绷的老刘逐渐松弛下来。
刘夏莲敏锐地察觉到了老刘的情绪波动，心存怀疑询问：“爸，我怎么看你似乎很畏惧那个叫黄庆的年轻人。”
提到黄庆两个字时，刘夏莲的脑海里突然像倒档般切换到了刚刚她在门外瞧见的那张俊美侧脸，心脏又开始扑通通的乱跳。
老刘闻言则是差点岔气，锤打了两下胸口后才算咽下喉咙中的食物，口含怨气：“这人不仅狂妄自大，还目中无人，我都不知道人事科怎么会招这样的人进厂子的。”
“他会不会是哪个厂领导家里的亲戚？”
老刘皱眉头想了想，摇了摇头：“应该不是，据说分到咱们厂还是走的张副厂长的关系，黄庆应该跟厂领导没有亲戚关系。”
刘夏莲笑逐颜开，十分好奇：“虽然这么多年没能得个一官半职，但凭爸你在维修科工作这么多年的资历，怎么会忌惮一个初出茅庐的青年？”
老刘有三个子女，大儿子早早成家自己出去过了，二女儿刘夏莲在市一中念高二，小儿子还没到念书的年级。
最受老刘疼爱的就是刘夏莲，刘夏莲从小到大就乖巧懂事，在学校里年年名列前茅，是街坊四邻口中别人家的孩子。
除了这些，心智早熟的刘夏莲早在去年就开始主动帮老刘梳理工厂的人事关系，为老刘出谋划策。
但一想到被黄庆赤果果审视打量的情景，老刘还是感到羞愧难当，欲言又止实在是张不开口。
则熟知父亲脾气的刘夏莲，对黄庆这个人越来越感兴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