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殿下,阿姐

烈日当空,车轮辘辘滚过泥路,扬起一片飞尘。

六月的天坐在车舆里,跟待在蒸笼差不多。

尽管帷幔全都被高高撩起,还是不见一丝凉意。

花酒酒热的脸蛋红彤彤,不停用衣袖扇风。

花清浅坐在对面,面无表情盯着她,仿佛一条蓄势待发的毒蛇。

花酒酒打了个哈欠,困意上涌。

这几日夜里老是做噩梦,回回都梦见月酌,醒来好像隐隐约约记得些什么,又好像什么都忘了。

其实她心中对杀了他这件事,并没有表现出的那般淡然,或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虽不怎么记得,但持续噩梦连连,不免影响到了她白日里的精神状态。

注意到花酒酒的萎靡不振,燕山雪边驾车边道,“离下一座城镇还有十多里,日落前应该能赶到。”

花酒酒一时感激又愧疚,这才出来几天,她就开始拖后腿了。

“我无碍的,燕郎君尽管赶路。”

燕山雪还没说什么,花清浅倒是冷哼一声,“废物!”

花酒酒莫名其妙笑了声,故作不解,“废物骂谁?”

花清浅得意道,“自然是骂你!”

花酒酒恍然大悟,“原来废物在骂我。”

花清浅不由面露鄙夷,等等又感觉哪里不对劲,仔细一想,回过味来,登时语气高扬。

“你敢阴我!”

花酒酒眨眨眼,一脸无辜,“我什么时候阴你了?”

“你……”

花清浅气的不行,尖声咆哮,“少装模作样!”

花酒酒委屈脸,“七姐说些什么呢?我真不知道。”

花清浅胸口剧烈起伏,面皮抖动,恨不得冲上去啃她一口。

燕山雪叹气一声,“清浅,阿酒只是这几日精神不佳,你不该口出恶言。”

花清浅哼了声,面色冷戾,“我看她是杀戮太多,遭了报应。”

燕山雪沉下脸,“阿酒杀戮之举,全是为天下安宁,她于国有功,对百姓有恩,不负天下亦不负万民。”

“若是真有什么报应,我愿代为受之。”

花清浅眼眶骤红,面露凄色,“燕哥哥,你从前不是这样的!你只会向着我!”

燕山雪语气沉重,“从前向着你,是因为从前的你能明辨是非。”

“清浅,阿酒救的不光是天下百姓,还有我的家人。”

“她亦是我的恩人。”

花清浅唇角动了动,眸色讥讽,许久,她恨道,“口口声声天下万民,不过是两个杀人凶手的借口罢了。”

这次,燕山雪没再理会,他沉默着,一甩鞭子,马儿仰蹄嘶鸣,跑的更快。

一路上已经不知道给花清浅解释过多少次。

但她只是固执的认为,燕山雪是见她心悦月酌,心生嫉妒,所以才罗织罪名杀了他。

天光隐去最后一抹白,大地戴上黑色面具。

车舆终于驶入了最近的城池。

“美人城?”

花酒酒坐在车内匆匆一瞥界碑,暗自感叹,这城池的名字,倒是别具一格。

客栈门口,走下车舆,小二熟门熟路牵着马儿去喂食。

花酒酒环顾一圈。

此处青砖瓦舍,飞檐翘角,虽夜色浓重,但街道上一排排灯笼高悬,游人如织,热闹非凡。

掌柜的热情招呼他们,“客官快请进。”

几人一照面,眼里齐齐闪过惊艳。

适才那小二俊秀非凡,花酒酒还暗感这里人杰地灵,这会儿一见掌柜的,当真是风姿清隽,君子端方。

掌柜很明显也没想到这三人长的这般好看。

白衣少女优雅端庄,红衣少女美艳俏丽。

青年就如一柄镶满美玉的名剑,入则林秀内敛,出则锋芒迫人。

“唉呀!”

掌柜击了一掌,从柜台后疾步走近,眼睛都亮了,“几位好相貌!”

花酒酒不自觉挑眉,掌柜的一说话,言行举止同他的长相实在不符,有种奇怪的违和感。

燕山雪礼貌颔首,拿出银钱放在柜台上,言简意赅,“三间房。”

掌柜麻溜收钱,笑吟吟递给他三块房牌,顺口闲话道,“三位相貌出众,其实不用住客栈。”

花酒酒奇道,“为什么?”

掌柜笑道,“三位进来此城,可看到城名了?”

花酒酒点点头,念出来,“美人城?”

他单手撑在柜台上,身子探的老长,“我们这里以前不叫美人城,但是因为城主特别喜欢美人,就改了名字。”

“他曾颁布优政,凡是美人来此地,都可入城主府畅吃畅饮!”

花酒酒瞪大眼,有些想笑,没想到此处城主居然是个顶级颜控。

这般随性,倒也算个风流人物。

说话间,燕山雪带着花清浅已经上了楼阶,花酒酒不再多言,同掌柜客气笑笑,提裙跟了上去。

赶了一天路,本该早早入睡,但连日噩梦,让花酒酒心力交瘁。

她盘膝而坐,准备整夜修炼,以修代眠。

虽然不如睡觉解乏,但总比被魇一晚上,第二日精神更差来的强。

集神养元,息心入法,术之所至,神利无往。

花酒酒睁开眼。

目之所及是大片大片白森森的骸骨。

它们有的半埋在泥地里,覆盖着青苔,有的堆积成山,一摞重着一摞。

无数鲜红如血的花朵从尸骨间一朵朵,一丛丛生出来。

花酒酒脑袋有些迷糊,那是什么花,长的有点像荷花,却又比荷花好看。

花瓣层层叠叠,硕大又繁密。

愣神的功夫,不知何处生出鸦羽似的黑发,流水般淌过尸骨,缠绕到花朵上,诡丽又妖异。

一股几欲噬人的森寒攀上后背,花酒酒本能想逃,可是脚像钉在了地上,动不了分毫。

发丝藤蔓般环绕着她的手臂,蜿蜒而上,直至缚到颈间。

一点一点收紧,窒息感袭来,耳畔呼出冰冷的气息。

“真恨呀……”

怨鬼般的语调,花酒酒毛骨悚然。

她的身体突然能动了,几乎是下意识转头,看到苍白皮肤下布满青筋的那张美绝人寰的脸。

“月酌……”

花酒酒喉咙里艰难溢出两个音。

长发披散的青年面无表情歪头,唇角僵硬勾起。

他一袭白衣胜雪,站在尸骨遍地,繁花盛开的幽幽黑暗中,一字一句。

“殿下,阿姐。”

“别来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