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24.得丰

经过数日的休整与筹备,沛县人在一系列物资调配下,都感受到一种蓄势待发的紧张。

刘季按照张逸精心勾画的蓝图,召集了那些自起事之初便追随他的将士,以及新近归附的力量,向着丰县进发。

沛县的子弟兵们,身上简陋地裹着粗糙的麻布,衣衫未必齐整。

在樊哙亲自带队清理出的蜿蜒山道上,脚步沉稳,缓缓前行。

山路崎岖,尘土飞扬,偶有碎石从脚下滚落,发出轻微的声响,衬得队伍的行进格外肃穆。

沛县城内,有萧何坐镇后方,以其出色的行政能力安抚人心,调度资源,刘季才能在短时间内从乡里闾间搜征集了数百名青壮,迅速扩充了他原有的部队。

如今,刘季队伍兵力渐壮,士气高昂,浩浩荡荡地朝着远方的丰邑城推进。

行至一处可以俯瞰丰邑的高岗,刘季驻足停步。

“沛公,”

张逸走上前来,身上的轻甲在行军后沾了些许尘土,沉声道:

“时辰将至,依计行事,还请下令让士兵擂响军鼓,以壮声势,先声夺人。”

出征之前那日,刘季在大帐之中,当着众将的面,特意宣布提拔张逸为军中裨将并且赋予了张逸特殊时节临时代替指挥的权力。

地位隐然已在曹参、樊哙、周勃、夏侯婴这些猛将之上。

刘季这番投桃报李的举动,并未让曹参樊哙等人里引起明显的不满。

张逸如何在关键时刻审时度势,迎立沛公的过程,众人都是亲眼所见,心中有数。

在沛县停留准备的这几日里,众人也亲眼看到,张逸整顿军纪,训练士卒,确实展现出自己的一套章法,条理清晰,令行禁止,绝非空有谋略的绣花枕头。

曹参,樊哙等人原先或许存有的疑虑,也在这几日的相处与观察中逐渐消散,转为认可。

“善。”

刘季简洁有力地应允,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丝决断。

转过身,面向山岗下的将士,手臂一挥,下达命令:

“传令下去,全军在丰县城门前擂鼓,做出攻城之势!”

命令传下,片刻之后,沉闷而富有节奏的军鼓声骤然响起。

咚!咚!咚!

鼓声如同沉雷滚过大地,震得空气都仿佛在颤抖。

伴随着这雄浑激昂的擂鼓声,刘季大步流星地走向队伍的最前列,来到距离城墙喊话恰好的位置,他深吸一口气,运气于胸,朝着灯火摇曳的城头高声喊话,声音洪亮,直达城上守军耳中:

“丰县的父老乡亲们,我是刘季!

你们难道忘了,我刘季也是从这丰县走出去的吗?

是土生土长的丰县里人啊!”

城头上的守城将士们有的是丰县土生土长人士,自然认得刘季这泼皮无赖。

火光映照下,能看到他们脸上复杂的神情,但职责在身,他们并未动摇。

一名看似小头领的军官高声回应:

“我们当然知道刘亭长你的大名!但是,丰县令已有严令,非常时期,任何人不得擅自入城!

还请刘亭长念在乡谊,暂且请回!”

刘季早料到会有此回应,不慌不忙地从腰间摸索,取出一封早已备好的信件。

接着,刘季伸手取过一张硬弓,动作娴熟地搭上信件,然后猛地拉开弓弦,弓身发出“嘎吱”一声闷响。

他瞄准城头上方,手臂肌肉贲张,用力一放!

“嗖!”

信件裹着劲风,划出一道弧线,精准地越过城垛,落向城内。

“天下苦秦久矣!”

刘季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更加慷慨激昂,充满了鼓动性:

“各位守城的壮士们,你们想一想,为什么要为了一个县令的命令,在这里苦苦守城?

如今丰县令难道还能给你们饷钱吗?”

刘季顿了顿,目光扫过城头那些影影绰绰的身影,继续喊道:

“还请各位壮士,将这封信,务必传递给丰县令。

丰县令看到我这封信后,定会明白大势所趋,回心转意。”

喊话完毕,刘季猛地回过头,面向自己的军队,声若洪钟地吼道:

“擂鼓,加紧擂鼓,准备攻城!”

攻城二字如同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在城墙上激起轩然大波。

守城士兵们听这斩钉截铁的命令,脸上瞬间变色,原本的犹豫和观望化为惊慌。

其中一人眼疾手快,捡起地上那封刚射进来的信件,顾不得多想,连忙转身朝着城内县衙的方向狂奔而去,脚步声在城楼上清晰可闻。

山岗下,刘季军中的将士们得了主帅命令,立刻行动起来。

部分人开始有条不紊地围绕着丰县城门前的开阔地安营扎寨,挖掘简单的壕沟,竖起营帐。

另一部分人则继续奋力擂鼓,鼓声不仅没有停止,反而更加密集急促,配合着士兵们移动,呼喝的声音,营造出一片黑云压城,大战在即的紧张感大有下一刻就要蚁附登城的凶猛架势。

果然,没过多久,丰县城头一阵骚动。

丰县令显然是收到了信件,并且被刘季的攻城威胁吓破了胆。

只见他带着几个随从,火急火燎地奔上城头,连官帽都有些歪斜。

他朝着下方急切地喊道,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和讨好:

“沛公何必如此动怒!

一场误会,都是误会!

快,快快打开城门,恭请沛公入城!”

随着丰县令的命令,沉重的城门发出一阵声响,缓缓向内打开。

看到那洞开的城门和门后显露出的街道,刘季脸上露出了计划成功的惊喜笑容,他转头看向身旁的张逸,赞叹道:

“子羽,你这筹划之能,当真是神机妙算,让我大开眼界。”

张逸微微躬身,脸上保持着一贯的谦逊和平静,拱手道:

“沛公谬赞,逸愧不敢当。论及筹划之能,家兄张良之才,胜于逸十倍。

逸今日所为,不过是借了沛公您在丰沛的威望,略施小计罢了。”

这时,一直跟在队伍中,显得有些吊儿郎当的卢绾也凑了上来,嬉皮笑脸地对着刘季说道:

“刘季啊,哎,沛公,子羽这运筹帷幄的大功劳,我老卢自然是比不上的。

可你看,我跟着你鞍前马后跑了这么久,这一路上风餐露宿的,没有功劳,总也该有点苦劳不是?”

他搓着手,眼睛发亮地接着问:

“等进了这丰县城,安顿下来之后,记得赏几坛好酒给我解解乏啊。”

刘季被他这模样逗乐了,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朗声笑道:

“放心吧,忘不了你小子的功劳,好酒管够!”

众人说说笑笑之间,已经来到了洞开的城门前。

丰县令正站在门内,带着一群属吏恭敬地迎接。

“让沛公久等了。”

丰县令抬眼望去,只见门外黑压压一片全是手持兵刃的士兵,旌旗招展,气势慑人,心中不由得一阵发怵,腿肚子都有些打颤。

强自镇定,咽了口唾沫,还是壮着胆子上前见礼,声音微微有些发抖。

“县令何必如此害怕?”刘季大步上前,脸上带着和煦笑容,伸手在丰县令的肩膀上亲热地拍了拍,

“我刘季又不是什么吃人的猛兽。”

那县令被刘季这突如其来的触碰吓了一大跳,仿佛被烙铁烫到一般,蹭地一声猛地向后跳开半步,脸色煞白,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颈,似乎生怕下一刻脑袋就不在上面了。

丰县令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失态,连忙躬身作揖,惶恐地请罪:

“请沛公恕罪,下官失仪。”

“不碍事,不碍事。”

刘季摆摆手,看着县令这副惊弓之鸟的滑稽模样,眼中闪过一丝戏谑,

“县令大人还是先看管好自己,莫要如此惊慌。”

看到丰县令这狼狈的洋相,刘季身后的樊哙,周勃等人再也忍不住,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

笑声在城门洞里回荡,更让那县令面红耳赤,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诸位莫再嬉笑,县令审时度势,没有一味固执不听劝告,某倒是要感谢县令愿降,方才免于折损了手下的弟兄。”

“更何况生死本就是人生来的第一大难题,看淡生死就何谈容易。”

刘季摇摇头,不再让手下耻笑丰县令,昂首阔步,率先领着众人,踏入了丰县城门。

高帝既得砀山壮士,乃从张逸计,整军五日,引众趋丰。

沛中子弟裹葛而行。

时萧何治沛,复募乡勇数百益其军,旌旗蔽野,直指丰邑。

高祖按剑立高阜,望城堞星火。

逸甲胄未解,进言曰:“请沛公鸣鼓慑敌。”

先是高祖擢逸为裨将,参赞军机,曹参、樊哙等皆服其能。

鼓声震地,高祖临城呼曰:“丰邑父老,独不念同乡之谊乎?”

守卒应曰:“县令严令,敢私启者斩。”

高祖遂引弓发书,矢贯雉堞:“暴秦虐民,诸君何苦效死?”

复叱三军作攻伐状。

城头惶遽,持书奔告。

须臾县令登陴,汗透重衫,急令启关。

高祖顾谓逸:“卿之筹策,鬼神莫测。”

逸顿首曰:“此沛公威德所致。”

绾从旁笑曰:“绾虽无大功,乞得杜康数坛。”

高祖拊其背大笑。

及入城,县令战栗不能言,周勃等哄笑盈巷。

季正色曰:“县令顺天应人,保全生灵,当以礼待,且死生之事大矣,汝等岂能免乎?”

遂率众昂然入,市廛不惊,秋毫无犯。

——《汉书·本纪第一·高帝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