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再见阿兰诺克,也许?”

“我很好奇......”阿尔诺面朝着监牢的墙壁好似在自言自语,但这座监牢里的人不只他一个,这样不用多猜就能知道他是在跟谁说话。“功败垂成的主要原因,是你根本没有带足够的药吗?”

这是一声相当冷血的质问,语气中感觉不到一点正面的情感,有的只是刺骨的寒意。尽管阿尔诺有意在压制这种语调,但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被这话针对的对象想必心里一点都不好受。

在从两人被关进这个监牢的那天开始,阿尔诺一直都没有把脸转向过凯莉沙尔一次。在大部分时候,他都只是面对着由树根所组成的监牢内壁一语不发。就连把排泄物——那些木精灵终于同意去清理这些污物了,送给那些将它们拿去处理的家伙时,或去拿食物时,他都没有看凯莉沙尔一眼。

一天有24小时,这间牢房里起码有23小时没有任何人说话。除了饮食的时候会发出咕噜咕噜吞咽食物或者饮水的声音,这座牢房死寂如冰。一连几天都是这样,是个正常人都难以忍受这种足以将人逼疯的沉默。但阿尔诺好像一点也不受这种环境的影响,他只是默默地干着自己的事,也时不时会有一些凯莉沙尔看来莫名其妙的举动,比如墙上那些阿尔诺用石子刮出来的一条条细痕。

监牢内部的生活无聊透顶,守卫偶尔会跟凯莉沙尔聊天来排解她的郁闷。聊天的话题不外乎就是那么几个,如:阿尔诺之后的命运,阿尔诺能不能跟着她一起出监狱,外面发生的事情等等。除了最后一个问题以外,守卫能提供的信息相当有限,毕竟阿尔诺命运的决定者根本就不是他。凯莉沙尔作为艾瑟罗伦的一份子,她得也必须表现出对森林情况的关心,可以的话她真想去杀几只野兽人解闷,但在那次歼灭数千野兽人的林间战役后,阿兰诺克甚至是周围的几个林地王国暂时不用担心黑暗之子的入侵了。

想从守卫那里得到女王和领主在想什么的相关信息是不太可能了,但守卫有试图隐晦地告诉她,阿尔诺的命运可能不会太好,不排除有被处决的可能。凯莉沙尔对这种说法嗤之以鼻,要处决阿尔诺当时在觐见女王和领主时就可以动手了,不可能会拖到现在。以凯莉沙尔对女王和领主的了解,他们不会做这种无聊的事情。

凯莉沙尔还能清楚地记得当时守卫对自己露出的那种同情的表情,精灵终究还是精灵,骨子里就透露着一种对其他种族的蔑视和不信任,奉行孤立主义的木精灵就更是如此。不只一个守卫跟凯莉沙尔说如果那个帝国人敢对你有不轨的行为,一定要叫出声来。守卫轮换了好几次,但几乎每一个都跟凯莉沙尔说过让她保护好自己之类的话。但凯莉沙尔觉得他们纯粹是过度操心了,阿尔诺要对她做什么在当时他们只有两个人的时候为什么不下手?现在的主要问题不是凯莉沙尔信不信任阿尔诺,而是阿尔诺信不信任凯莉沙尔。

“小凯莉沙尔,我先走了,你保重。”守卫跟凯莉沙尔道别后就离开了,一会儿会有另一位守卫接替她的位置。脚步声逐渐远去,直至消失。轮班的时间不会超过一分钟,一会儿就会有人下来。

该回过头来处理麻烦的事了,凯莉沙尔回头看了一眼只能看到背影的阿尔诺。他刚刚问的那个问题就像黎明的晨雾一样挥之不去,被质疑的感觉化作尖刺一样刺入她的心。整整几天,这是阿尔诺主动说出的唯一一句话,也是最难令人接受的。

“不会......不要......这么......说。”凯莉沙尔内心的伤心胜过不快,那些事情的发生完全不是她的本意,她已经为此自责够了,但她也非常能理解阿尔诺的感受,因此不会去因此责怪他。

阿尔诺稍微把头抬了抬,继续在黑暗之中摸索着。他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情绪,就连语气都相当的平和。但根据凯莉沙尔跟他相处的短暂时间,她认为阿尔诺不是一个能够很好地隐藏自己内心情绪的人。凯莉沙尔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她觉得阿尔诺只是在忍耐,而凯莉沙尔对他能这样忍多久心里是没底的,也许下一刻阿尔诺就会不可避免地爆发,这让凯莉沙尔如履薄冰。

“你是故意的吗?想试试我会不会救你?”阿尔诺冰冷的言语随后传到凯莉沙尔的耳朵里,让凯莉沙尔心如刀绞。

“不是......不要......这么......说。”凯莉沙尔的声线已经因为自责和伤痛而颤抖不已,“亲爱......的。”

“你刚才说什么?”在听到凯莉沙尔的回应之后,阿尔诺第一次把头转了过来,脸上充满了惊讶和隐隐约约的愤怒神色,然后他站起身来走到凯莉沙尔面前,恶狠狠地盯着凯莉沙尔。

凯莉沙尔被突如其来的目光吓得连连后退,若面对的是敌人她断不会这么胆小如鼠,但这次不一样,愧疚的心情充满了她的内心,将她仅存的一点勇气给挤了出去。

“你给我记住!”阿尔诺毫不客气地大吼,一点情面也没有留。“只有阿克西亚能这么称呼我,你以为你是谁?!”挫败感化作愤怒的言语从阿尔诺的声带中喷涌而出,被不亲密的人这么称呼让他感到格外的恶心。

但是与阿尔诺一同经历了那么多事情的凯莉沙尔显然不是这么想,她最终还是认为阿尔诺只是被一系列事情给打击得太严重导致他的情绪能被一触即发。两人认知的差异注定了在某些方面双方无法沟通,但凯莉沙尔突然想到当时阿尔诺给她看的那个戒指,她才渐渐明白阿尔诺为什么会有那种反应。

看样子还是她自己的问题,她几乎忘了阿尔诺已经有家室的事实。意识到这一点之后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阿尔诺会有刚才那种反应了,更别提他现在正在陷入情绪的低谷。

“对不起......是......我过了......我忘记......你......妻子。”除了道歉,凯莉沙尔也不知道也没办法再说什么了。

阿尔诺脸上的愤怒缓缓地消去了,他的表情再次回归往日的冰冷。他走回墙角,继续对着阴影中粗糙又潮湿的墙壁发起了呆。眼神落寞,表情阴冷,就好像一尊被风雪所冻结的雕像一般。阿尔诺对未来的期望值下降到了冰点,他面对眼前的一切毫无办法只能听天由命。曾经的他有逃脱的希望可以引颈期盼,但如今的他回到了原点,只不过是一头被囚禁在笼中的待宰羔羊,一切都要听任他人的意愿。

此刻的阿尔诺就像一个定时炸弹一样,屁大点儿事就能把他惹毛。他想努力稳定自己的情绪但是每次都失败了,他只能在墙角刻着墙壁玩。

在墙面上,本来粗糙平整的地方被他用石子刻出了一道道划痕,阿尔诺用这种不起眼的方式发泄着自己对现状的不满,以及借此排解无聊与烦闷。他用力地在已经遍布伤痕的墙面上用石子用力一划,已经被刮得面目全非的墙面此时就算是再添一道痕迹也看不出有什么变化了。

凯莉沙尔还有一个疑问在内心里积压着,迫切地希望得到解答。阿尔诺的颓废是否直接与她相关,不过看现在的情况想都不用想就知道了。但阿尔诺在这几天一直没有责怪她,她试图说服自己这件事已经过去了,但是不可能。同样的事情发生在凯莉沙尔身上,她也没法就这么算了,暴跳如雷也不是没有可能。但阿尔诺大部分时候只是在那里一语不发,一句怪责的话都没有说出口。这反而加剧了凯莉沙尔内心的不安,让她愈发坐立不安。

然而这个问题注定是得不到答案了,随意去试图问出这种问题只不过是自讨没趣,凯莉沙尔已经不想阿尔诺受到二次伤害了。

“你......”阿尔诺突然发声了,空灵的声音在牢房内回荡着,犹如来自幽谷之中的传响。他略微低下头,出神地望着地板一段时间后才开口。“我还有机会回家吗?”

说完这句话后,阿尔诺一屁股坐在地上,静候回复。从凯莉沙尔的角度看过去,能看到他那长期未经梳理而变得蓬乱的金发,俨然一副拾荒者的样子。他全身绷紧,只要稍微刺激一下后果也许就不堪设想。如果可以的话,凯莉沙尔根本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阿尔诺此时的心情就像在面对重骑兵冲锋时的长矛手一样,当骑士撞上矛阵的那一刻起,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我......我......”凯莉沙尔什么都说不出来了,事情最终会怎样发展她还不清楚吗?以前她还能站在阿尔诺身边想法子帮他逃走,但经过这件事情之后阿尔诺势必会被看管得更加严格。换句话说,这种机会再也不会出现了,但凯莉沙尔没有勇气去跟他说出这个事实。

“没事...的...我会。”凯莉沙尔的第一反应就是出言安慰,但是她马上就收回了即将脱口而出的话,此时贸然行动更有可能激怒阿尔诺,而不是对他有任何实质性的帮助。

但,该怎么办才好?凯莉沙尔就像热锅上的蚂蚁,进退两难。她被夹在中间,这也不是那也不是。

阿尔诺终于放弃了抵抗,他把头往后仰,正好把双眼对上凯莉沙尔此时因无助而阴沉下来的面容。“那么......”他说,“你觉得我能做什么?”

凯莉沙尔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也完全在意料之中。不是所有人面对一个已经几乎心如死灰的存在还能打起精神,她现在已经分不太清阿尔诺是真的想得到什么信息还是单纯地想借这些问题来发泄了,这更加重了她的两难境地。

凯莉沙尔所不知道的是,阿尔诺不回答同样也是出于不想伤害到她。他继续走回墙角开始用石子摩擦起墙面,不再说一句话。

但凯莉沙尔再也忍受不了这种气氛了,她健步如飞地快速走到阿尔诺身边,这也令阿尔诺暂时停下了他手中的工作。紧接着,凯莉沙尔从背后环绕住他的颈项,将他的脑袋夹在下巴上。

“不要......这样。”凯莉沙尔的语调中带上了哭腔,她搂住阿尔诺脑袋的力度也更大了,“求你......”

出人意料的,阿尔诺没有反抗,只是默默地坐在原地任凯莉沙尔所为。他没有失声痛哭,因为他现在连哭泣的力气也没有了。

“你这家伙啊......”阿尔诺叹了口气,其中充满了无奈,他用手摸了摸凯莉沙尔那一头棕色的长发,一个已经万念俱灰的人现在反过来安慰起了别人。“我没有责怪你,尖耳朵,但我也实话实说吧,我现在并不舒服。我刚才有点生气了,请原谅咯。”

阿尔诺意识到再生气也改变不了目前的命运,索性不如暂时放下不甘好好地去对待别人。他慢慢地掰开扣在他颈部的精灵手指,从环抱中挣脱。或许实在是太孤单了,他竟然允许凯莉沙尔这样抱自己,一种背叛感油然而生,但也很快随着肢体接触的结束而烟消云散。

凯莉沙尔见状也松了一口气,她显然还是对阿尔诺一个人连续几天将室内的气氛压到谷底而感到记忆犹新。既然谈话的压力已经没有那么大了,她总算能问出一些比较寻常的问题了。

至于能不能让阿尔诺逃出去,这种双方心里都有底而且一提及就必定会带来不愉快的话题就省省吧。

“你......”凯莉沙尔说,“你......名字......什么?”凯莉沙尔问出了她一直想知道的问题,上次问这个问题的时候阿尔诺可是毫不客气的以“不跟野兽报名字”为理由回绝了,但是这次情况也许会有所不同。他现在应该不会再认为他们是野兽人了吧?

阿尔诺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开口。“阿尔诺·布雷茨,也可以称呼我为布雷茨家族的阿尔诺,随你的便。”

“确实跟阿斯莱的命名方法不太一样呢,是名在前姓在后吗?”凯莉沙尔低下头喃喃自语,但因为说的是艾尔萨林语所以阿尔诺什么都没听懂。“我......知道了......谢谢你。”

阿尔诺愿意回答这个问题,证明两人的关系已经不像以往一样疏远了,这令凯莉沙尔感到一阵欣慰。

“听着。”阿尔诺严肃的声音传来,“经历了这么多事情,我几乎可以说我们算是朋友了,但你不能对我有那种想法,原因你也知道的,明白吗?”

话题总算暂时从能否逃出去变回日常的话题了,再加上阿尔诺貌似暂时不再往那里想了,一直压着两人心口让他们喘不过气的大石头也终于能暂时放下了。再加上阿尔诺表示他不怪凯莉沙尔,凯莉沙尔也稍微感到轻松了点。

愉快的时间没能持续多久,从楼上传来了一阵阵脚步声。阿尔诺推测这是来自前来换班的守卫,又或许是前来运送饮食的人。但聆听了一段时间后,他突然觉得事情有点不对,问题出在靴子与地面的碰撞声,感觉敏锐的阿尔诺一下子就听出了端倪。那些守卫穿的鞋子不会发出这种声音。

一个着甲的身影从阶梯一步一步地走下,来人穿着全套的武装,铠甲和剑一应俱全。在他的身后跟着一位穿着白色长袍的织法者。穿着这种程度的武装绝对不是来给两人食物或者来更换排泄桶的,绝对是另有所图。

不过阿尔诺这才意识到,从刚才守卫离开上去到现在,一直没有前来接替岗位的守卫前来,直到现在。

着甲人士和那名法师走到牢房门口停下,那名着甲的士兵摘掉头盔,一张英俊帅气的面容浮现在阿尔诺的眼前,棕色的长发被打理得整整齐齐,双目炯炯有神,一副久经沙场的老兵气质。阿尔诺认出了那张脸的主人,他曾经在跟着他们去清理野兽人前跟他比试性地打了一架,将他打得屁滚尿流。但阿尔诺至今仍然不知道他的名字。

着甲士兵朝牢房内扫视一圈,目光先是在凯莉沙尔身上停留了一小会儿,然后又移向阿尔诺。看向阿尔诺的木精灵的目光或多或少都有些许敌意,但他却仅仅是用很平和的目光看了阿尔诺一眼。他转过头去面对法师,跟他说了些什么,然后牢门就随着咒语而打开了。

“凯莉沙尔。”那名士兵走进牢房,走到凯莉沙尔面前,向她伸出了一只手。凯莉沙尔没有任何犹疑就抓住了那只手,然后站了起来。

“巴利尔,好久不见。”凯莉沙尔早就认出了他是谁,并用一个恰到好处的招呼进行回应。“你是来接我出监的吗?”

“可以这么说,凯莉沙尔。”巴利尔说,然后抓住她的手将她带出了牢房,牢门随后合上,阿尔诺又陷入了独囚的状态。

摆脱了阴暗潮湿的牢房理论上应该感到心旷神怡,但凯莉沙尔可是一点这种感觉也没有,她仍然对阿尔诺的未来感到担忧。

“我是出来了,但是他怎么办?”凯莉沙尔朝着巴利尔问道,并密切地观察着他的表情。

“女王和领主决定把他送到其他的林地王国去。”

“你说什么?!”凯莉沙尔一听到这个消息直接就坐不住了,她移动到了巴利尔的正面,双手死死地抓住他的衣襟。“为什么?!那这样和杀了他有什么区别?!”

“直接杀了他你不是更加痛苦?!”巴利尔表情相当难看,他愤而反问。“这已经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了,女王和领主也考虑到了你的要求,你不要再执迷不悟了!”

巴利尔抓住了凯莉沙尔的双肩,用恳求的目光望向她。“你以为你的行为只用关七天就能解决吗?你以为是谁在林地议会上为你求情?还有为那个帝国人?”

凯莉沙尔意识到这点之后就不再说话了,她咽了咽口水,内心升起一股内疚之情。她这才明白为什么事情能够相对简单的解决,如果不是巴利尔的话,恐怕就......

巴利尔松开凯莉沙尔,回过头继续带路,但凯莉沙尔就像被胶水粘在了地上一样没有挪动脚步。

巴利尔叹了一口气,然后他闭上了眼睛。片刻之后,凯莉沙尔一道夹杂着哭腔的话语传来。

“他会被送去哪儿?”

巴利尔回过头,用充满哀怜的眼神看着正在泣不成声的凯莉沙尔。

“他会先被送到阿格维隆,然后是费伊-达里克,最后会抵达永夜之国。”巴利尔叹了一口气,他也为凯莉沙尔的悲伤而痛苦,语气中充斥着凄凉。“我就直说了吧,他不一定能活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