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惠然之顾
- 东汉三国:重生我之郭奉孝
- 悦诚服
- 7969字
- 2025-04-22 01:44:47
邺城郡守府的书房里,韩馥立在雕花铜镜前整理绯色官袍,腰间玉带折射着从窗棂透入的细碎金光。
这座始建于春秋时期的古城正在他手中焕发新生,青石街道两侧商铺林立,来自幽州的皮毛、荆州的漆器与吴地的丝绸在集市上交相辉映。
但此刻州牧大人顾不得欣赏治下的繁荣景象,他的思绪早已飘向颍水之畔。
韩馥站在朱漆廊柱下,望着庭院中匆匆走过的官吏,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玉带钩。
远处传来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声响,惊得他猛然抬头,待看清只是运送绸缎的商队,才发觉掌心已渗出冷汗。
“荀氏文若,郭氏嘉郎......”韩馥抚摸着案头那卷泛黄的名士录,指尖在颍川郡的条目上反复摩挲。胸中早已构想出与颖川同袍共创的冀州蓝图。
韩氏宗族经营冀州,终究被冀州士族视为外来。如今董卓乱政,正是需要贤才辅佐之时。
想到月前收到的颍川士族密信,他的嘴角不自觉地扬起——那些同袍同泽的清流名士,如今也要仰仗他的庇护。
韩馥将手中茶盏重重搁在紫檀案几上。茶汤溅湿了案头摊开的竹简,墨迹在“颍川名册”四个字上晕染开一片乌痕。
他浑然不觉,只是用指节叩击着木案,目光扫过堂下跪坐的六位主事。
“都听仔细了。”
韩馥刻意压低的声音里带着压抑的兴奋,“荀文若、郭奉孝这些颍川英才,都是本官请来襄助冀州的栋梁。”
“若有人胆敢怠慢——”他忽然拔高音调,惊得廊下栖着的两只黄雀扑棱棱飞走,“本官就把他发配到常山郡守烽燧!”
“主公,荀氏车驾已过荡阴。”主簿捧着竹简疾步而来。
韩馥抬手打断,青瓷茶盏在案几上轻轻一磕:“文若乃荀氏麒麟儿,当以九宾之礼相迎。”
他步走向廊下,望着庭院里正在悬挂彩帛的仆役们,忽然转身道:
“把西市新到的蜀锦全数裁了,荀文若的卧榻必须用三重锦褥。”
“把门匾换成'颍川阁',后园那株百年梧桐记得修剪。”他说着忽然转身,玄色官服的下摆扫过青石地面。
“荀文若的居所要备五色土,正堂屏风换成素绢的——颍川荀氏最重礼法。”
廊下的风裹着柳絮扑进来,李长史捧着舆图的手一抖,羊皮卷差点滑落。
这位掌管礼仪的老臣慌忙用衣袖擦拭额角:
“下官已着人往漳河取活水,按周礼九鼎之数备了青铜礼器。只是......”
他压低声音凑近半步,“郭奉孝那边是否要加派乐工?”
“至于奉孝......”韩馥嘴角不自觉地扬起,此刻脑海中浮现出郭韩两家的生意兴隆。
“把西市临漳水的那片新修缮的别院给他。”
“三座宅院打通,引活水入院,再建九曲回廊。”
“记住!卧房要朝南,奉孝最厌晨起时见不到日光。”
跪在最前头的长史张怀喉结滚动,后背官服已被冷汗浸透。
他望着案几上那份被茶渍污损的名册,突然注意到荀彧名字旁竟用朱砂画了五道竖痕,而郭嘉名下则是七道。
这发现让他的瞳孔猛地收缩——在冀州官场,一道朱痕便代表十名亲兵护卫规格。
李历的狼毫在简牍上悬停,墨汁滴落洇开一团墨花。
他抬眼看向廊柱旁侍立的别驾刘惠,对方正将算筹拨得噼啪作响,显然在核算这月突增的开支。
赵延续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临漳水的那片宅院,本是准备献给袁绍的别馆!
他偷眼看向身侧的同僚,发现司金都尉李淳正死死盯着地面,脖颈后的青筋突突直跳。
“还有......”韩馥的声音忽然放轻,像是怕惊破某个美梦,“听闻奉孝在颍川时,总嫌侍女们笨手笨脚?”
他踱到西窗下,望着庭院里盛放的石榴花,“这次,你们须得挑些机灵的。”
堂下六位主事同时屏住了呼吸。他们太熟悉这种语气——去年冬天刺史决定围剿黑山贼时,也是这样轻描淡写地说“挑些精壮民夫”。
“下官斗胆。”张怀突然伏地叩首,“敢问使君,这'机灵'当作何解?”
韩馥眯起眼睛,腰间玉组佩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他想起去年深秋在颍川郭氏别业见到的场景:
二十余名侍女皆着窄袖胡服,石榴裙裁得比寻常短三寸,行动时隐约露出缀着银铃的鹿皮短靴。
那个披着狐裘的年轻人斜倚在虎皮榻上,笑着将酒盏掷向庭中箭靶,琥珀色的酒液在阳光下划出耀眼的弧线。
韩馥没有回头。一瓣石榴花被风吹进窗棂,正落在他肩头。
“奉孝曾与本官笑谈,说女子之美,在骨不在皮。”
他抬手拂去花瓣,指尖染上一抹嫣红,“当年在颍川,他院中侍女皆是七尺之躯,行止如鹤。”
这句话如同惊雷在议事厅炸响。赵延续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李淳的官帽歪斜着滑向一边,就连最持重的功曹都瞪大了眼睛——
汉代七尺约合后世一米六二,这在汉末女子中已算高挑。
“给你们三日。”韩馥转身时,脸上笑意尽敛,“宅院要洒扫完毕,侍女需调教妥当。若是误了奉孝的兴致......”
他忽然抓起案上镇纸,白玉雕成的貔貅在掌中泛着冷光。
当六位主事鱼贯退出时,檐角的铜铃正被初夏的暖风吹得叮咚作响。
张怀快步穿过回廊,突然被赵延续扯住了衣袖。
“张长史且慢。”
仓曹掾的笑容里带着几分谄媚,“您看这遴选侍女之事......”
“本官要督造宅院。”
张怀甩开他的手,目光扫过对方腰间新换的错金带钩,“赵仓曹素来机变,此事正合你意。”
张功曹退出政务厅时,怀中名册已被冷汗浸透。
穿过回廊时,他听见两个颖川口音的小吏躲在芭蕉丛后窃窃私语:“听说郭公子在颍川选侍女,要“观”,“感”俱佳才能入府....”
望着长史远去的背影,赵延续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
他转身望向西南角门,那里正有十余辆牛车满载着漆器锦缎驶入院落。
“七尺之躯......”赵延续喃喃自语。他从袖中摸出一袋五铢钱掂量了掂量,无奈的叹气。
“来人!去把邺城所有牙婆都召来,就说州牧府要采买——”
他接住下落的铜钱,掌心重重合拢,“三百株会走动的青竹!”
暮色初临时,邺城最大的牙行内已挤得水泄不通。
十二名牙婆带来的女子在院中排成歪歪扭扭的队列,像一群受惊的鹌鹑。
赵延续负手立在廊下,女子们面面相觑。有个胆大的红衫女子啐道:“官爷要选美,怎的......”
从此邺城有了一个新的传闻:“风流过百赵延续。”这个传闻让爱好名望而压抑了半生的老赵颜面尽失。
暮色如墨汁浸透冀北荒原,袁绍军帐内仅剩的半截牛油烛在寒风中摇摇欲坠。
案几上摊开的帛布映着斑驳烛光,墨迹未干的“借粮文书”被帐外巡逻的脚步声惊得簌簌作响——
那是韩馥派来的督军,铁甲摩擦声每隔半刻便如钝刀刮过耳膜。
帐外忽有马蹄声疾驰而来,韩馥使者猩红斗篷上还沾着未化的雪片。
“袁将军安好?”那人刻意抬高手中漆盒,粟米从豁口淅淅沥沥洒在毡毯上。
“我家主公特送三日粮草,只是...”他踢了踢脚边布袋,几颗发霉的黍粒滚到袁绍靴边,“近日鼠患猖獗,还望将军莫嫌腌臜。”
许攸猛地按住剑柄,却被袁绍抬手制止。烛影在将军眉骨投下深壑,他忽然轻笑出声:
“且替我谢过文节兄美意。”话音未落,帐外传来重物坠地声。
送信斥候消失在原野那夜,袁绍梦见十八路诸侯会盟的场景。
彼时韩馥捧着酒樽谄笑如犬,而梦中那樽酒却化作毒液,顺着虎牢关城墙淌成血河。
惊醒时喉间腥甜翻涌,却见逢纪贯着萧瑟的秋风钻进军帐,正撞见袁绍将铜镜狠狠掼向地面。
镜面裂痕贯穿了将军鬓角新生的白发,映出案上密信——袁术又夺了陈留三县,信使张扬的口吻宛如钝刀:
“本初兄若困顿,弟愿遣兵相援。”仅仅是只言片语却让爱面子的袁绍难堪不已。
铜漏滴答声中,逢纪的嗓音像蛇信舔过耳际:
“韩文节在邺城宴请颍川名士,席间笑言多有见轻主公!”
他忽然将火钳捅进炭盆,爆起的火星照亮眼底幽光:
“夫举大事,非据一州,无以自立。”
“今冀部强实,而韩馥庸才,可密要公孙瓒将兵南下,馥闻必骇惧。”
“并遣辩士为陈祸福,馥迫于仓卒,必可因据其位。”
史书记载:绍然之,益亲纪,即以书与瓒。瓒遂引兵而至,外托讨董卓,而阴谋袭馥。
帐外北风尖啸着掠过旗杆,将“袁”字大旗撕开裂口。
袁绍提起笔,在信纸中写出了“翦韩之策”。
邺城内,赵延续的官靴踏过青石阶时,沾上了几片枯黄的银杏叶。
邺城的秋意浓得化不开,就像他此刻胸中翻涌的郁结。
转过街角,几个挑着柴禾的汉子突然冲他啐了一口:“呸!颍川人的狗!”
他猛地攥紧腰间玉带,指节泛白。自从韩馥下令要为颍川同乡搜罗三十名良家女子,这邺城百姓看他的眼神就变了。
前日去东市买酒,卖胡饼的老妪当着他的面摔了竹帘;昨日巡视城防,守城士卒的窃笑像针尖般扎进耳膜。
赵延续的轿子穿过朱雀大街时,听见市井间传来孩童清脆的童谣声音:“赵家郎,夜夜忙,美人帐里做新郎。”
轿帘被他攥出五道指痕,指节泛着青白。
快到府邸时,赵延续甩开织锦车帘跳下马车,玄色官靴重重踏在青石板上,惊得门前石狮旁打盹的老仆慌忙起身。
府门前两尊石狻猊张着獠牙,赵延续的皂靴重重踢在石座上。内院飘来炖鹿肉的香气,却让他胃里翻江倒海。
穿过月洞门时,正在晾晒菊花的侍女慌忙跪倒,衣襟里漏出一角绣着并蒂莲的绢帕。
“都滚开!”他一把推开上前搀扶的侍女,腰间玉带扣撞在门环上发出清脆声响。
穿过三道垂花门,西厢房的红烛在纱窗上投出摇曳的影子,他闻到了熟悉的沉水香。
门扉砰然撞在墙上,正在梳妆的赵夫人手一抖,犀角梳卡进发髻里。
铜镜中映出丈夫通红的面孔,那双总带着笑意的桃花眼此刻布满血丝。
“夫君...”话音未落,她就被掀翻在织金锦衾上,翡翠耳坠甩落在脚踏边。
“别动!”赵延续粗暴地扯开夫人月白中衣,汗水顺着鬓角滴在她雪白的脖颈。
窗外秋虫忽然噤了声,只有床柱上的鎏金蟠龙在烛火中狰狞晃动。
夫人咬住锦被的呜咽让他想起自己的屈辱,可越是如此,他越要证明什么似的加重力道。
“老爷!有...有贵客!”管家颤抖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时,赵延续正将夫人的脸按进鸳鸯枕里。
“滚!”赵延续抓起青瓷枕砸向门框,碎瓷片迸溅到廊柱上。
他胡乱披了件中衣冲出内室,抬脚就要踹人,却在看到庭院里那口描金漆箱时愣住了。
两个灰衣人垂首立在月洞门下,为首者抬起脸时,他认出了那个曾在袁绍帐前见过的文士。
十名壮汉抬着的鎏金楠木箱“咚”地落地,箱盖掀开的瞬间,南海明珠的柔光映亮了半边回廊。
最上层铺着的蜀锦上,十二颗鸽卵大小的夜明珠摆成北斗之形,下层整整齐齐码着五十锭马蹄金,最深处隐约可见用冰蚕丝包裹的玉璧。
“某替袁将军捎句话。”使者的低语将他拽回现实,“冀州沃野千里,岂能长久托付韩文节?”
这话像根钢针,直刺进赵延续骨缝里。他猛然转身,见夫人正倚着廊柱,素纱披帛下隐约可见脖颈处的红痕。
赵延续的指甲掐进掌心。
他想起半月前在州牧府议事,颍川的小吏仗着韩馥同族当众嘲笑他“冀州儿郎只懂搜罗妇人。”韩馥却跟着哄堂大笑;
又想起前日奉命去清河郡选美,那些老妇抱着女儿哭喊“赵豺狼又来抢人”;
更想起今晨经过军营,那些冀州兵冲他吐唾沫说“颍川的狗”。
夜风卷起枯叶拍在脸上,他忽然笑起来,笑声惊飞了檐下栖鸟。
“告诉本初公,”他伸手抚过冰凉的珠串,“冀州的粮食,总要留给明白人。”
下人匆忙将珍宝抬进库房,赵延续甩袖走向书房,官袍下摆扫落几瓣海棠。
经过夫人身侧时,他嗅到她发间残留的檀香,混着情事后的腥膻。
与此同时,城东耿府却是另一番景象。
“无耻之尤!”长史耿武将茶瓯砸向袁绍使者。
碎瓷在青石板上绽开,碧绿茶汤溅湿了使者的织锦袍角。“韩使君以国士待尔主,尔等竟行此魑魅之事!”
使者抹去脸上茶渍,笑容不减:“耿长史忠义,我家主公素来钦佩。只是...”
他示意随从揭开漆盒,满室顿时珠光流转。鸽卵大的东珠串成帘幕,在烛火中漾着虹彩。“听闻令郎将行冠礼。”
耿武抽出墙上佩剑,剑锋直指使者咽喉。寒光映出对方骤变的神色:
“某这就告退,这就告告退...”倒退着撞翻案几,漆盒倾覆,珍珠滚落一地。
城西程府地牢里,督军赵浮正用铁钳拨弄炭火。
袁绍使者被铁链吊在刑架上,原本华丽的锦袍已成褴褛。
“说!袁本初在邺城还有多少暗桩?”
“将军明鉴...”使者咳出血沫,“某只是送货的...”
“送货?”赵浮冷笑,炭块烙上使者胸膛。
焦糊味混着惨叫在地牢回荡,“给韩使君的'货',需要动用死士护送?”
他转身抽出佩剑劈断案几,“程将军,点二十轻骑,把这贼子连夜押往州牧府!”
反观韩馥却是对着下属押送来的礼物团团转。南海珊瑚树映得他面色发青,蜀锦堆里蜷着瑟瑟发抖的袁绍使者。
“这、这如何使得...”他擦拭额角冷汗,“快送回去,添两车邺锦作赔礼!”
“使君!”别驾闵纯攥断笏板,“此等奸细当斩首示众!”
“不可不可!”韩馥连连摆手,冠冕珠串乱颤,“本初四世三公,岂会行此宵小之事?定是下人自作主张...”
他忽然瞥见窗外飘落的槐花,想起去岁与袁绍同游铜雀台时,那人曾赞他“有国士之风”。
三日后,来自北方的驿马踏破黎明。信使的皮甲上还带着箭矢擦痕,冲进州牧府时几乎是从马背滚落:
“报——公孙瓒率白马义从大破安平守军。”
“这不可能...”韩馥跌坐在虎皮褥上,案几上的竹简哗啦散落一地。
他分明记得半月前还批过给安平加派三千守军的文书,那些朱砂批注此刻在阳光下红得刺眼。
高干就是在此时踏入厅堂的。议事厅内,青铜兽首灯台的火光摇曳不定。
韩馥见到颍川同乡张景明,他蜡黄的脸上泛起病态的红晕,忙不迭命人备酒。
当荀谌带着颍川士族特有的从容步入厅堂时,韩馥下意识握紧了腰间佩剑。
高干故意落后半步,让颍川士族的乡音先行叩击韩馥的心防。他解下佩剑时,剑鞘上的翡翠撞在青玉案几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这个细节让韩馥瞳孔微缩——那是他去年送给袁绍的生辰贺礼。
这个袁绍的外甥披着玄色大氅,脚步轻得像掠过水面的雨燕:
“使君可知,公孙瓒的先锋距邺城不过二百里?”他身后跟着荀谌、郭图等人形成的阴影恰好笼罩住韩馥颤抖的指尖。
议事厅里高干踞坐东首,玄甲未卸;荀谌慢条斯理地擦拭着青铜酒爵,袖口露出的半截竹简隐约可见“颍阴荀氏”的朱砂印记;
郭图把玩着算筹,算珠碰撞声在空旷的大厅里格外清脆;张景明立于西窗,手中白绢浸着暗红血迹。
“公孙瓒乘胜来南,而诸郡应之。袁车骑引军东向,其意未可量也。窃为将军危之。”
荀谌抚摸着腰间新配的鱼鳞银带。他说话时,目光始终盯着韩馥案头那方缺角的砚台。
“然则为之奈何?“韩馥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他感觉后背的冷汗正顺着脊柱往下流,浸湿了蜀锦制成的深衣。
案几下的手不自觉摩挲着那方缺角砚台——这是当年在洛阳任御史时,袁隗送给他的及冠礼。
荀谌突然将酒樽重重顿在案上,青铜与楠木相击的闷响让所有人呼吸一滞。
“公孙提燕、代之卒,其锋不可当。袁氏一时之杰,必不为将军下。夫冀州,天下之重资也。若两雄并力,兵交于城下,危亡可立而待也!”
“夫袁氏,将军之旧,且同盟也。使君自问,比之本初公...”
他竖起三根手指,烛火在指缝间投下跳动的阴影,“君自料宽仁容众,为天下所附,孰与袁氏?
厅外忽起狂风,卷着沙砾拍打窗棂。馥曰:“不如也。”
“临危吐决,智勇迈于人,又孰与袁氏?”
韩馥看着自己映在酒液中的面孔:浮肿的眼袋,稀疏的胡须,额间新添的皱纹里还沾着墨渍。“不如也”
“世布恩德,天下家受其惠,又孰与袁氏?”
韩馥突然想起十八年前那个春夜,在袁府后院,年轻的袁绍挽弓射落柳梢新月,而自己只能捧着箭囊站在廊下。
“不如...”这个词汇第三次出口时,韩馥听见自己牙齿打颤的声响。
郭图适时递上绢帕,他接过来擦拭额角。荀谌继续说道:
“当今为将军计,莫若举冀州以让袁氏。”
“袁氏得冀州,则瓒不能与之争,必厚德将军。”
“冀州入于亲交,是将军有让贤之名,而身安于泰山也。愿将军勿疑!”
韩馥陷入犹豫。窗外忽然传来兵器坠地之声。
韩馥猛地起身,看见赵浮带着几个甲士跪在庭院。
这些跟随他多年的将士卸了盔甲,白刃横在膝前——这是冀州军请战时的死谏之礼。
“使君!”赵浮的额头重重磕在青石板上。
“冀州虽鄙,带甲百万,谷支十年。袁绍孤客穷军,仰我鼻息,譬如婴儿在股掌之上,绝其哺乳,立可饿杀。”
“奈何欲以州与之?”
“末将愿领骑八千,星夜驰援。若不能斩公孙瓒首级...”
他忽然抽出佩刀,寒光闪过处,一缕鬓发飘然落地。韩馥此刻却作忽视。
程奂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他分明看见郭图袖中露出一角帛书,那上面袁绍的印鉴红得就像昨夜处决细作时的血。
当韩馥颤声问出“若让冀州,本初当真能容我”时,耿武撞开议事厅大门,带进的秋风瞬间扑灭半数灯烛。
“使君!”这位长史铠甲上结着冰凌,手中马鞭犹带血污。
“常山郡的三千弩手已到滏口径,河间粮仓的粟米足够十万大军三年之用!”他的声音震得梁上积尘簌簌而落。
荀谌突然发声:“冀州宝地,本当贤者居之。”声音清冷如冰。
“殿上太守且相看,殿下几人还拥韩?”韩馥听闻茫然四顾,这才惊觉往日簇拥的幕僚竟退至廊柱之后。
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主簿的额头沁出细密汗珠,治中从事刘勋的指尖正无意识地摩挲着笏板上的裂纹。
当他的目光与颖川耿武相遇时,只有这位素来耿直的汉子怒目而视,不愿屈服。
一阵穿堂风卷起竹帘,露出廊下持戟甲士的身影。
韩馥突然发现这些守卫的皮甲上都新换了铜扣,在阳光下泛着与袁绍军制式相同的青灰色。
他想起三日前校场点兵时,中军大帐的帷幕无风自动,现在想来,那后面藏着的恐怕不只是秋风。
韩馥猛地站起,案几上的茶盏翻倒,褐色的茶汤在帛书上洇开,将“袁”字染得愈发狰狞。
他踉跄着扶住身后的屏风,手指深深掐进檀木雕花的缝隙里。
屏风上绘着的“五瑞图”此刻显得格外讽刺,那象征祥瑞的麒麟双目,正冷冷注视着他的颓唐。
韩馥的指节攥得发白,他突然发现自己的佩剑不知何时已被侍从撤去。
屏风后的暗格里本藏着调兵虎符,此刻却空空如也。
那些他亲手提拔的冀州将领,那些口口声声誓死效忠的幕僚,原来早就像秋叶般飘向了袁绍的阵营。
韩馥支支吾吾的说道:“吾本袁氏故吏,且才不如本初。度德而让,古人所贵,诸君独何病焉?”
屏风后忽然传来玉佩相击的清脆声响。韩馥年仅十六的嫡子韩瑛转出屏风。
少年尚未加冠的垂发在脑后束成马尾,腰间的玉具剑与父亲案头的竹简交相辉映。
他跪坐在父亲身侧,目光扫过堂下面色各异的众人,忽然朗声道:
“儿曾闻有言曰:‘时局纷乱,不宜遽断’,况颍川车驾旦夕将至,奚必急乎一时!”
“且闻:荀文若见多识广,多谋善断、郭奉孝善出奇策,不为局势所困。二人皆为当世奇才,父亲何不待此二人至邺,再行定夺?”
这番话让荀谌的眉峰微不可察地跳动了一下。他注意到韩馥灰败的脸色因这句话泛起些许血色,就像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的浮木。
话未说完,荀谌忽然抚掌大笑:“使君可知文若临行前与我等促膝长谈?”
他从袖中取出半枚玉珏,与韩馥案上的半枚严丝合缝——这正是当年颍川郡学同窗的信物。
荀谌整了整绛色深衣的广袖,玉组佩相击如环佩叮咚:“令郎所言甚是。只是...”
他忽然倾身向前,烛火在瞳孔中跳动,张口就编:“若文若在此,定会劝告使君'顺天应人'。”随即暗示郭图表态。
韩馥颓然跌坐,却没看见郭图瞬间苍白的脸色。
“咳!”郭图突然剧烈咳嗽,手中茶盏泼出半盏清茶,在案几上蜿蜒成河。
荀谌斜睨他一眼,见这位素来以辩才著称的谋士竟盯着茶汤中的倒影出神。
郭图在一旁沉默,不敢替自己的族兄郭嘉表态,他突然回想起自己在颍川时候,这位族兄的身影。
水波晃动间,郭图仿佛又恍惚看见那位衣衫飘飘的族兄,站在自己面前。
韩瑛急步上前,腰间佩玉与父亲案头的青铜虎符相撞,发出清越声响:
“父亲!郭奉孝曾言'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事',此刻怎能...”
“竖子妄言!”韩馥突然暴喝,案上竹简哗啦散落一地。
他剧烈喘息着,看着儿子惊愕的面容,忽然想起去岁围猎时,这孩子射中的白鹿眼中映出的,也是这般清澈又痛楚的光。
漏刻的水声突然停了,厅中死寂得能听见烛芯爆开的噼啪声。
韩馥望向厅堂穹顶的藻井,那些彩绘的二十八星宿仿佛在缓缓旋转。
他想起初任冀州牧时在此接受百官朝贺的景象,那时的熏香也是这般浓郁,却不像此刻令人窒息。
当韩馥颤抖着取出自己的印绶时,铜印上的龟钮在掌心留下冰凉的触感。
他忽然注意到印侧有道新磨的划痕——这是三日前盖发军粮时留下的,那时他还以为能守住这座城池。
印匣落入锦盒的刹那,远处传来城门铰链的轰鸣声,袁绍的先锋骑兵正在入城。
“明日辰时...”韩馥听到自己空洞的声音在梁柱间回荡,“遣犬子奉印...”
史书记载:馥乃避位,出居赵忠故舍。遣子赍冀州印绶,于黎阳与绍。
“吾本袁氏故吏...”韩馥沙哑的声音在空荡的大厅回响,他颤抖的手指向东北方——那是袁绍祖宅所在。
庭中古槐飘落黄叶,恰似他手中滑落的刺史印绶。
当夜,韩馥蜷缩在赵忠旧宅的雕花榻上,听着窗外此起彼伏的马蹄声。
这座曾权倾朝野的中常侍府邸,此刻梁柱间蛛网密布,唯有他怀中的空印匣还残留着体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