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你看看,这是我家的宅院,怎么样?”二姐颇为得意在前面领着她观摩。
这宅院确实挺大,院子里有几棵梅花。
四面厢房十二间,除去给伺候主人的下人住的两间,还足够宽敞,夫妇俩怎么也用不完。
高宁英有些羡慕,他和赵立宽在王府也有一个单独的院子,可宣州毕竟是边境城市,比不得大庆府。
比起这要小多了。
一路南下诸多不确定性让她充满紧张,不安。
在大庆府遇到二姐,远在他乡遇到亲人,让她的紧张得以缓解。
“来,带你看看我的闺房,比宣州啊不知好多少。”二姐高兴又得意的在前面走。
她自小就爱显摆,爱与自己比高低。
“姐夫呢,这不合适。”高宁英立即拒绝。
“他在官府里做事,平常几天都不回来。”
二姐高兴的向她炫耀自己的生活,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她丈夫是在北方大名鼎鼎大庆府知府卢应环之子卢俊才。
大庆府是北方第一大城,也是北方最为繁华的城市。
炫耀完她的屋舍,又炫耀起她锁在柜子里琳琅满目的金银首饰和漂亮的衣服。
二姐颇为得意,不断向她炫耀:“这两件是去年元宵会上他给我买的,这件蜀锦的我就看了一眼,说了句还成,没几天就让人送来了......”
高宁英看着确实羡慕,伸手去摸了一下,触感丝滑,用料上品。
不过她很快收回手指。
想到前线浴血奋战的赵立宽,心想,这些东西不适合我。
“我送你几件,自己挑,咱们都差不多。”二姐大方说。
她摇摇头:“不用,我穿不惯。”
“哪有女人穿不惯绫罗绸缎的。”二姐直接道:“你还是一如既往的善解人意。
不知道父亲发了什么疯,让你嫁给那小子。
小时候我收拾他跟玩似的,叫他往东他不敢往西!”
二姐双手叉腰道。
她自小就爱欺负和她们一起长大的赵立宽。
那时候的赵立宽可不像现在,时候逆来顺受的主,被二姐欺负也只敢眼泪汪汪的听话。
小孩间的事从不告大人,不然会被孤立的。
以前她没觉得什么,如今回想突然觉得夫君小时候好可怜。
他一个无父无母的孩子寄人篱下,还被二姐欺负,只怕天天战战兢兢吧。
不过现在二姐要是再见到他,一定会大吃一惊的。
......
当夜,二姐招待了他们一行,又收拾厢房跑来和她一起睡。
两人说了许多悄悄话。
二姐也不再像白天那样一个劲夸耀她的宅院,珠宝首饰,她的日子有多好过。
悄悄跟她说了一些女儿心事。
“上个月父亲来信,说赵立宽那小子去南方打仗了,真没想到当年唯唯诺诺的小子,如今也成将军了。”二姐在被窝里挨着她耳朵道。
高宁英立即反驳:“他无父无母寄人篱下,怎么能不唯唯诺诺。”
“哟,嫁人了就是不一样,胳膊肘往外拐了。”二姐搂着她的腰,随后道:“不过你说得也没错。
他现在都敢上战场了,父亲说还打了几场胜战,这些年长见不小,不愧是我们高家养出来的孩子。
小时候他一不听我的,我就吓唬要拿马鞭抽他,马上就听话了。
其实我哪敢,真那样不被父亲打死,谁让他自己胆小,可不算我欺负他。”
“下次见面你去跟他说吧。”她笑道,她们是在军营附近长大的,小时候比别家的孩子更调皮。
大夏天捂在被窝里,额头沁出细密汗珠。
但这种感觉上与世隔绝的私密小空间里,姐妹俩都放下初见时岁月带来的隔阂与戒备,似乎又回到小时候童言无忌的亲密时光。
说话也越来越没顾忌。
“你以为我会怕他,这回没父亲拦着,他敢有二话我真用马鞭抽他!”二姐有些心虚的说。
听这话她也明白,二姐知道她小时候做的事过分了。
只不过小孩子不懂事,那时候意识不到自己做了恶。
两人说了许多,说着说着又说回如今的生活,自己的夫君。
“一说起他,你就含情脉脉的。”
“哪有?你又看不见。”
“我听出来了。”二姐抱着她:“你姐夫也不是什么都好。
他对父母言听计从,每天早晚都要去门前请安,皇帝家也没这样的。
咱们在家的时候哪有这样,父亲从没那些规矩。
一开始要拉着我去,后来我烦了,他就自己去,我隔几天去一次。
人家叫他往东,他就不敢往西。”
二姐叹口气:“人也唯唯诺诺的,就像赵立宽小时候。
但赵立宽那是无父无母寄人篱下,他在自己家也战战兢兢,说话都不敢大声。
还是个药罐子,我一年到头不生一回病,你姐夫来场风都要病十天半个月。”
“姐夫是读书人,身自弱点也正常,人家前途远大呢。”
“这倒是,他天天念叨以朝廷的吴相公、叶相公什么的为偶像,说他以后也想入朝拜相,是天下读书人的愿望。”二姐也笑起来。
两人又小声交头接耳,说起更加私密的事。
二姐颇为不满说:“你姐夫经不起半刻钟折腾。”
“啊......”高宁英张大嘴巴不可置信。
“我都说了,快说说你们俩啊。”二姐好奇催促。
她面红耳赤小声说了四个字:“一夜到亮。”
二姐直接说不出话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想起那些童年往事,高宁英逗她:“当初父亲一开始可是让你嫁给他的,你不嫁,现在后悔不。”
“哼,谁看得上他啊。”
高宁英拉开被子:“太热了,捂不住。”
两人钻出来透了口气,她们姐妹长得有七分相像,二姐当初也是北方出名的美人。
高宁英搂着二姐说:“世上的好事怎么可能都让一个人得了。
知府家的儿媳妇,锦衣玉食的生活,谁不羡慕。”
姐妹俩说了许多私密悄悄话,直到后半夜忍不住睡着,一夜不知不觉就过去了。
......
第二天吃饭时高宁英见到了姐夫卢俊才。
与多年前迎娶姐姐时相比,他更瘦一些,眼袋也更大了,大概书读得太多。
席间说起他们要南下洛阳的事。
姐夫说他们一家刚好也要去洛阳。
原来是姐夫要去参加今年的秋试,提前几个月去洛阳熟悉熟悉,二姐陪着去照顾,家里的下人也要过去几个。
正好同行,于是她也不好拒绝,便又多等了两天,等二姐一家收拾好一起南下,也有个照应。
队伍增加到七十多人。
路上她和二姐骑马,她们自小习惯了,姐夫坐马车。
二姐跟她说:“到了洛阳不用怕,你姐夫认识的人多,有什么事都能帮你打理。”
姐夫掀起车帘,春风满面说:“认得几个太学生,还有志同道合的好友,都是神京人,颇有家资,有些关系,妻妹就放心吧。”
“我们在洛阳租了八间厢房,你要是没处落脚我给你安排。”
“不用,有地方。”高宁英婉拒。
姐夫还是很热情:“神京不比别的地方,遍地达官显贵,寸土寸金,没人没关系可不好找落脚处。
我家租的那八间厢房都是大内宅店务管的,乃是皇家的房。
是父亲跟人打招呼才租下来的。”
高宁英觉得姐夫比起昨天话多了不少,不过她心里全是想前线夫君的事,到了京城如何谢皇恩的事,不想搭理这些。
直言道:“不劳姐夫费心,夫君在前线立功,朝廷赏赐了洛阳的宅院,有落脚之处。”
二姐高雨梅眨眨眼,惊讶的说:“赵立宽有出息了啊。”
“他现在可是内卫将军。”高宁英骄傲的说了一句。
二姐不可思议,不知道在想什么。
姐夫探头皱眉。
“妹夫有本事是好.......
不过东华门唱名才是好男儿。
似朝中的吴相公、叶相公,都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
都是读书读出来的。
神京之中多少风流人物,都是文人墨客。
如郑亲王乃真龙墨客,诗词双绝,太学郭、李、赵、如四才子都是名士,人人传扬。
去年上元会上吴相公家千金吴仙女技惊四座,一曲上元词让皇后娘娘亲自称赞,首肯褒奖。
这些都是我辈偶像,才该是好男儿的志向.......”
他说得激动,高宁英却听不太懂,那些姐夫嘴里的大人物,她大多不认识。
二姐道:“好了好了,你说这些宁英不知道,自言自语呢。”
姐夫立刻便不再说了。
接下来的路十分无聊艰难,天气炎热,路上到处都是灰尘。
好在有二姐作伴,又能一路看新奇景色,也不算无聊。
姐夫吴俊才时不时会说起他在京城的朋友人脉。
慢慢发现他倒没什么目的,单纯就如小孩子爱炫耀一般。
五六天的路程后,他们到了洛阳北的上梁驿。
姐夫兴奋告诉她们,过了上梁驿就是神京的地界。
前方已有不少人在等候检查。
“这些士兵可不得了,是神京的禁军,过往的都要检查。”
一一检查后,队伍向前。
二姐一家的很快都过去。
到她这,禁军士兵上来大致检查了所有马车。
然后有身着官服的军官面无表情上前问:“你们身份,从哪来,到哪去?”
“我乃左卫上将军赵立宽的夫人,从宣州来,到京城。”
此话一出,对方顿时停住。
“是淑人高宁英?”
“正是。”
原本面无表情的官员立即满脸堆笑:“冒犯冒犯,下官有眼不识泰山!”
随即立即招手,集结过来百余名禁军士兵,周围人指指点点,不知怎么回事。
官员差遣其中两名先骑马走了。
余下跟着他。
“朝廷早有吩咐,让我等在此恭候赵将军妻,怕高夫人初到神京有些不便,我们在前面给领路护送。”
说着上门,令禁军士兵帮忙赶马,在前面开道,分开人群往前。
二姐在盘着急,说明身份后放她进来说话。
“赵立宽是个多大的官?”
连高宁英自己都有些懵,不知所措摇头,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
一行人在禁军保护之下向着洛阳城内而去。
沿途禁军开路,周围人纷纷让开道路,畅通无阻。
一路高门楼阁,车水马龙。
神京的繁华让她有些看花了眼。
心思却全不在那些上,心里又紧张又激动,如做梦一样。
直到穿过诸多朱门玉桥,到了人越来越少的东西大街。
领头官员直将他们领到一处高门大宅前停下。
大宅东西宽三十步左右,有三道门,正中朱门石狮,两侧则是暗色小门。
一路跟着来的姐夫仰头看着“赵府”的大字,嘴巴也合不上:“这可是大相国寺前东西大街?”
领头的官员没理会他,而是恭敬向她介绍:“禀高夫人,这是陛下赐赵将军宅邸。
东西三十步,南北六十步,大小厢房七十间。
从这往北乃是八百年大相国寺,这条街东西都是王侯将相之家。
吴相公、叶相公、张相公、王相公、司马相公家都在这条街上,就是寸土寸金也买不来呢。
我已派人去宫里通知,不一会儿就取来钥匙地契交接。”
高宁英听呆了,心里忽有一种自豪感忍不住涌出来,眼睛忍不住湿润,又想起那家伙对她说为了他们俩,为了他们将来的孩子也要拼命。
想到战场的艰险痛苦,他是真在拼命,这些都是他拼命得来的。
鼻子酸酸的,但现在那么多人在场,她连忍住泪水瞪大眼睛,让风吹干,努力镇定下来。
她镇定下来道谢:“有劳了。”
“高夫人言重,都是分内之事。”
二姐却微张着嘴巴说不出话来,她大概已经无法想象,当年她欺负的那小孩如今到了什么地步。
连之前话很多的姐夫也一句话不敢说了。
他可能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但不是傻子,光这宅邸与朝中几位宰相同在一条街上,就已经说明很多问题了。
过了一会儿,一队鲜衣怒马的人赶到。
领路官员连介绍:“这位是入内内侍都的官员。”
众人行礼后,那官员直接下马,将地契、钥匙等一一交接。
临了嘱咐:“皇后娘娘有话。”
众人忙不迭躬身。
“高淑人舟车劳顿,早点安置歇息,若有事可遣人至朔平门外,报上赵将军家门求见。”
说完拱手告辞。
领入他们城的官员和禁军也随即告辞。
高宁英这才后知后觉想起打点,却被对方拒绝。
在场人都呆若木鸡,即便之前的事已前所未见。
如今皇后亲下口谕给高宁英,更是超出他们的见识。
二姐高雨梅看向她,像是见鬼了一样:“赵立宽到底做了什么官,他不会找我算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