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猛地一愣,眸子刹那间暗了下来,我跟着眨了下眼睛,一向善于观察的我,又怎么可能发现不了呢?我说的话好像刺痛到了他,他沉默地抿着唇瓣,没有向我坦白的勇气,也可能是,觉得没有必要向我坦白。
等待答案的过程是格外煎熬的,我等一次重逢等了十一年,我想象中我会很生气,会冲动到打他指责他,不停地说狠话赶他走,而后对他像对待一个陌生人一样,忽略他的存在。
此刻却因为他开不了口,实在不忍心看他为难而给自己台阶下,我别过头,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算了,我没耐心等你的答案,你也别说你认识我就好。”
我刚要转身离开,摄影社团的人就推门进来了,带着其他班的几个参演人员,我停在原地,对他们微笑示意,找了个座位坐下。他犹豫了片刻,没有坐在我身边,在右上角找了个座位。
摄影小哥坐在我前面一排的中间,我身边坐着两个女生,其他人都在那一排,他和我简单介绍了下自己,笑着推了推眼镜,说话客客气气的,“听南老师说你们在这里,我想着说这里够空旷,我们刚好可以聊一下剧本中的问题,然后确定拍摄时间。”
我笑着握住他伸出的手,礼貌回话,“好的,辛苦。”
剧本应该是编剧写的第一版,我的写作水平不算太差,平时看书基本上都能快速阅读完,剧本仅有短短两页,每个人物的对话都太过简单,演出来会很刻意,故事线也串联不到一起,有点需要观众自行脑补专场的感觉。
没想到我会提出这么多问题,其他人都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一脸“她是来找茬的吧”的表情,陈桁时垂着眼眸,草草地翻了翻,似乎不在意我说了什么——我想错了,有关我的事,在他那里不会有“不在意”这种事发生,他下一秒就说:“我建议,把剧本交由这位同学来修改,她说的问题我仔细确认过了,的确有,这说明她很细心,很认真地去思考过了。”
有人提了反对意见,我右手边的女生瞟了我一眼,为编剧感到不平,更觉得他的话离谱至极,“不是,这个剧本我记得是文学社的徐盈同学自愿帮忙写的,他们最近有好多比赛呢,好不容易有人愿意帮忙,我们就这么把人淘汰了,说不需要她了,有点倒打一耙的意思吧?而且,知幸同学也不是专业的吧?不一定有徐盈写得好。”
我看到陈桁时嘴角上扬,轻嗤一声,和我好奇地眼神对上,我避开他的目光,不打算作回应。我一向不擅长应付这个,除了“好的”或者“她说得对”,我无话可说。
“徐盈吗?”阶梯教室里差不多有十一个人,除了我,其他人的目光都转移到了他的脸上,我不知道他要说什么,就是有些莫名紧张,陈桁时扫了眼周围人,笑意不达眼底,又垂眸看剧本,“我记得上次省内征文比赛,她是第五名,第五名你们都记得,那第二名也应该记忆犹新才对。”
果不其然,他们讨论了起来,“谁啊?谁是第二名?”
接下来只要有人开口或者动一下,我就跟着心慌一分,有个人“啊”了一声,一边回忆一边说:“我好像有点印象,是个女生,穿得挺朴素的,视频里面她趴得很低去写,头发微卷,没怎么看到脸,领奖也戴着口罩。”
我在一旁低下头,试图降低存在感。
陈桁时这家伙,到底是不是故意的?
摄影小哥用手机查了查,很明显地顿了一下,然后诧异地抬头看我,我后悔自己抬头打量别人了,心里咯噔一声,连呼吸都变得谨慎起来,他把手机举到那些人面前,“不用回忆了,是蓝知幸。”
“怎么可能?!”所有人都发出惊叹,对我这么个向来如小透明一般的存在得过这样的奖项感到难以置信,那个刚才提反对意见的女生再次提出质疑,“是不是同名同姓啊?这世界上那么多同名同姓的,就一个蓝知幸?”
“这还能有假?喏,上面写着的,市二中高二(7)班的蓝知幸。”摄像小哥收回手机,看我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欣赏,“你觉得呢?剧本交给你可以吗?”
我深吸一口气,连忙点点头,“可以的。”
“不就侥幸得了一次奖项吗?”
“不止一次。”陈桁时继续接话,手机振动了两声,他淡淡地关掉屏幕,抬起眼帘去看那个女生,“准确来说,每年举办两次,加上上一次的,她参加了三次省内比赛,两次市内比赛,省内的拿了一块银牌和两块铜牌,市内的有两次得了银奖。”
后来说了什么?我没有印象了,我和他再没有眼神对视,心里想的是,陈桁时怎么会知道我得过的奖项?初中那会儿我是有参加过,没有也没想得到表扬帖,没多少人知道我得了奖,入学后市二中学校官网是有发过表扬帖——偶然吧,可能他很关注这个比赛,我不再放任想象,就把它当作一个偶然事件。
我独自站在楼下的大榕树下等待佳佳和祈安,下课铃一响,佳佳的声音就从三楼传到了楼下,“祈安!你走快一点!我肚子饿了!”
没多久我就看到佳佳的身影从楼上下来,祈安在身后都跟不上她,“聆佳,慢一点!注意脚下!”
佳佳冲过来抱住我,比自己得了奖还高兴,语气里难掩兴奋,“我听到了听到了!你要演女主角!叫《青春》的短片视频!听说男主角是个大帅哥!是不是真的?帅不帅帅不帅?!不过名字好像很耳熟的样子。”
我拍拍她的手臂示意她放开,对着身后的祈安笑了笑,边走边说:“嗯,确实很帅,他叫,陈桁时。”
这个名字对我来说曾是禁忌一样不能说出口的,佳佳观察着我的神色,才小心地问:“是同名同姓?”
我也很想只是同名同姓,我摇摇头,坚定地说:“就是他。”
他们都清楚,谁都会把他认错,唯独我不会,他是我心里的刺,这些年在我的心底不时地刺痛着我的心脏,它是由我的泪水浇灌成长的,一旦我想起他,想起从前,就会感到疼痛,会不由自主地掉眼泪。
我伸出手,让祈安把书包递给我,他细心地整理了下我的发丝,喃喃自语道:“回来了也好。”
大概是因为分开太久,相逢的又太突然,我们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心情去面对这次的久别重逢。
很快我们就恢复了往常说说笑笑的模样,并肩往回家的路上走,我有所察觉地侧过脸,感觉有人跟在我们身后,祈安也是,他下意识地拉住了我的手臂,佳佳还在气哼哼地说今天的烦心事,我一心二用,嘴上回应着她,又在听身后的动静,祈安的唇瓣离我耳边近了些,“跑快点?”
“没关系的。”
佳佳凑过来在我俩之间看了看,“说啥悄悄话呢?”
我故作神秘地往祈安那边靠,伸出食指晃了晃,佳佳“啊”了一声,有点失望地撇了撇嘴,我安慰性的牵着她的手,不逗她了,“一会儿回家请你吃冰淇淋。”
“好耶!”
我让祈安他们先上楼,说我要去一趟便利店,他们说要陪我,我回绝了,往小区外走,高挑的少年站在明亮的路灯下,和我隔着一段很长的距离,与我四目相对。
“陈桁时,你也住在这里吗?好巧。”
“是,好巧。”
陈桁时没有往前走,就那么看着我,“阿幸,十一年前的事情,我没有想要瞒你的意思,但……”
我打断他的话,面无表情地往后退,“如果你没有什么能告诉我的,那麻烦你把我当作陌生人。陈桁时,现在不是从前了。”
他一定很难过,听到这句话。我摘下眼镜,使得眼前一片模糊,我怕自己看到他的表情会心软,这个答案对我来说很重要,当年他为什么选择一声不响地离开,一离开就是十一年,作为他的朋友,我有知道原因的权利。
他对我说不出口的话,我想我能理解,每个人都有不能同他人言说的秘密,有不能为人所知的伤疤,我不想逼他,但我也不想要再和他产生任何联系,我怕他再一次离开。
人就是这样,轻易就能和人产生深厚的羁绊,一旦这份羁绊破碎,就会心死,心死过一次,就会无比脆弱。正如我所说,“现在不是从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