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三刻，镇魂司的青铜树开始渗血。
顾九渊摸着鼎耳的裂痕，这是昨日炼蛊时被阿蘅抓伤的。鼎内残余的蛊液泛着珍珠灰，本该凝结的相思蛊却迟迟不现形。他数着滴落的血珠，想起师父说过的话：“蛊成血凝珠，珠碎人断肠。“
“顾师兄，首座催问第三回了。“门外药童的声音发颤。这孩子新来不足月，还不懂炼蛊堂的规矩——子时前若蛊不成，药童便是备用料。
鼎底突然传来指甲刮擦声。顾九渊的无常索骤然收紧，左臂皮下凸起蚯蚓状的蠕动。当他掀开鼎盖时，阿蘅的右手正抠在鼎壁裂缝处，指缝塞满青玉髓的碎渣。
“九渊...哥哥...“破碎的呼唤混着血沫。顾九渊的瞳孔猛地收缩——这声音与七岁那年，他偷看到的炼人蛊场景如出一辙。
子时梆子响到第二声，枯蝉大师的紫檀佛珠已抵在顾九渊后颈。老和尚袈裟上的降魔杵纹泛着尸油光，那是用往生蛊分泌物浸染的。
“心软了？“佛珠压出血痕，“当年你师父炼化亲女时，可没这般拖沓。“
鼎内的抓挠声突然停止。阿蘅的右手垂落，腕间铜铃滚到鼎脚。这是顾九渊去年送的生辰礼，铃舌早被药汁腐蚀成青黑色。
枯蝉的袈裟突然鼓胀，内衬的人皮《往生图》翻到某一页。阿蘅的生辰八字正在渗血，旁边朱批“甲子年癸亥月丙戌日“，正是今日。
“动手！“枯蝉的暴喝震落梁上积灰。顾九渊的左手不受控地结印，无常索刺入阿蘅膻中穴。本该喷涌的心头血却凝成灰珠，在鼎底铺成星图。
紫微位上的血珠突然爆开，映出师父临终的景象——老人攥着半幅嫁衣残片，膻中穴插着金簪。
三更的蛊池泛着蛙卵般的腥气。顾九渊在池边找到那枚灰珠时，殷红药正对着水面梳妆。她嫁衣的合欢花纹用墨线重绣过，针脚与师父珍藏的残片如出一辙。
“膻中劫要应验了。“殷红药的金簪划过水面，涟漪中浮现镇魂司地脉图。那些交错的红线像极了人蛊经络，最密集处正是炼蛊堂。
顾九渊突然按住她梳头的手。铜镜映出的后颈处，有道锁魂印——与《往生图》里记载的噬天蛊印记分毫不差。
“你究竟是谁？“
殷红药轻笑，鬓角的沉水香混入尸臭：“我是你亲手雕琢的玉髓蛊，是枯蝉剥下的第三百张人皮，是...“她突然扯开衣襟，膻中穴的疤痕形如初代掌门的戒尺，“是你师父斩断的情劫。“
蛊池突然沸腾，三十七具女尸浮出水面。她们的嫁衣内衬都绣着生辰八字，最新那具的袖口还沾着止血草汁。
五更梆响，顾九渊在藏书阁暗格找到师父的松烟墨。砚台下的《炼蛊手札》翻在“噬天蛊“篇，页边批注：“以甲子女为烛，燃四十九日可成。“
暗门机关沾着人膏，这是处理药童尸首的副产物。顾九渊想起上月失踪的小六子，那孩子总把止血草捆成心形偷偷塞给他。
密室里堆着青铜瓮，瓮口残留的齿痕还是湿的。当顾九渊掀开第七个瓮盖时，小六子浮肿的脸突然睁眼，齿缝挤出两个字：“快...逃...“
地面震颤，枯蝉的尸蚕群撞破墙壁。殷红药的嫁衣卷着顾九渊坠入密道，金簪在石壁刻下带血的生辰——正是三百年前初代掌门的死忌。
“这才是真正的往生图。“她撕下嫁衣内衬，那些合欢花纹竟是人蛊经络图。当血迹渗入丝线时，顾九渊的右眼突然剧痛，看见自己跪在噬天蛊尸身上雕琢玉髓。
晨光刺破蛊池迷雾时，镇魂司的地脉塌了。顾九渊攥着半幅嫁衣残片，看青铜树在尘暴中显形——这哪里是什么神树，分明是具嵌满玉髓的巨型尸骸！
枯蝉的袈裟在树杈间飘荡，人皮《往生图》已烧穿大半。阿蘅的生辰位裂开黑洞，爬出无数往生蛊。它们啃食着树根处的青铜瓮，瓮里传出小六子的哭喊。
殷红药的金簪突然刺入自己膻中穴。当心头血溅上尸骸玉髓时，整具噬天蛊骸骨发出婴啼。顾九渊的右眼流出血泪，在模糊视野里看见师父在骸骨深处招手。
“该醒了。“殷红药将染血的合欢花瓣塞进他口中。苦味炸开的瞬间，顾九渊听见三百里外皇陵的玉骨碰撞声，与他当年雕琢青玉髓的凿击声渐渐重合。
噬天蛊骸骨的胸腔内，三百盏人皮灯笼无风自燃。顾九渊的皂靴陷在黏稠血浆里，每步都带起细碎的骨渣。殷红药嫁衣的裂帛声在颅腔内回响，像极了师父临终时撕毁《往生图》的动静。
“这才是镇魂司的命烛。“她踢开脚边的青铜瓮，露出半截药童脊骨。骨缝里嵌着的乳牙，还沾着止血草的碎渣。
顾九渊的指尖触到玉髓表面，三百年前凿刻的触感突然复苏。那日师父握着他的手雕琢命蛊容器，松烟墨混着人膏的腥气萦绕鼻尖：“九渊，记住这纹路——天道骸骨既是枷锁，也是生门。“
枯蝉的尸蚕群撞破地脉岩壁，裹着人皮碎屑如蝗灾过境。殷红药突然割破手腕，将血洒向骸骨玉髓。那些莹白矿石遇血泛金，浮现出密密麻麻的生辰八字——全是近甲子年被炼化的药童！
“小六子在坎位。“她拽着顾九渊扑向骸骨肋隙。一枚青铜铃卡在骨缝间，铃舌早已锈成黑绿色。当顾九渊扯动铜铃时，整具噬天蛊尸骸突然痉挛，玉髓裂缝中渗出蛙卵般的黏液。
黏液凝结成的镜面上，映出师父盘坐炼丹房的背影。老人正在用金簪挑破膻中穴，将半幅嫁衣残片塞入伤口。顾九渊记得这个角度——那是他八岁那年，躲在药柜后偷看到的场景。
“师父在种蛊。“殷红药的呼吸喷在他耳后，“用至亲血脉温养噬天蛊种。“
镜面突然龟裂，碎片扎进顾九渊掌心。当年师父膝头放的《炼蛊手札》，页脚沾着的根本不是墨渍，是凝固的人膏！那些记载“噬天秘法“的朱砂小楷，分明是用药童心头血写的。
枯蝉的狞笑从四面八方涌来：“好徒孙，可知你师父为何独活到古稀？“尸蚕群聚成老僧虚影，指尖捏着枚带血的槽牙——正是顾九渊在密室找到的师父遗齿。
殷红药突然夺过槽牙按在自己膻中穴，嫁衣残片上的合欢花纹骤然发亮：“老秃驴，看看这是谁的噬天印！“
噬天蛊骸骨爆出惊天嘶吼，玉髓碎片如暴雨倾泻。顾九渊被气浪掀翻在地，右眼撞上青铜瓮沿。温热血液模糊视线前，他看见殷红药立在骸骨天灵处，嫁衣尽碎，膻中穴的疤痕裂成血色合欢。
枯蝉的尸蚕群簌簌掉落，在黏液里融成黑水。老和尚的真身从骸骨眼眶爬出，袈裟下摆沾满蛙卵黏液：“好个欺师灭祖的孽徒！“
殷红药的金簪贯穿他咽喉时，顾九渊看清了袈裟内衬的纹路——哪是什么降魔杵，分明是三百个药童的乳牙拼成的噬天阵！
“该收网了。“她将枯蝉的尸首踹下骸骨，转身时锁骨处的锁魂印正在渗血，“镇魂司的账，得用命烛来还。“
最后一盏人皮灯笼炸裂，映出地脉深处骇人真相：三十七根青铜柱上，历代药童的干尸正在融化，油脂顺着柱纹汇向噬天蛊丹田。
顾九渊在废墟里扒出小六子的铜铃时，镇魂司的晨钟响了七下。往日药童列队采药的青石阶上，如今淌着黑绿色黏液。殷红药靠在半截青铜树下，膻中穴的合欢疤已结满血痂。
“你师父用三十年阳寿，换你避开甲子劫。“她抛来半块灰玉髓，里面封着师父的残魂，“如今该还债了。“
枯蝉的紫檀佛珠滚落脚边，108颗珠子正在发芽。顾九渊碾碎一粒，汁液腥甜如人血——这哪是什么菩提子，分明是往生蛊卵！
皇陵方向传来玉骨碰撞声，与灰玉髓的震颤渐渐同频。殷红药突然咳出黑血，指间缠绕的金簪褪去伪装，露出末端小字：“赠吾徒九渊“——正是师父的手笔。
当第一缕阳光刺破蛊雾时，顾九渊在废墟间刻下新的《往生图》。阿蘅的生辰位上，他添了行小楷：“甲子噬天，往生无门。“
青铜树残骸突然流出血泪，渗入地脉的裂痕中。三百里外皇陵的地宫深处，玉骨的手掌正在虚握，指节弯曲的弧度与顾九渊握刀时如出一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