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精神分析如何改变人:无意识与无意识的精彩对话
- (法)简-大卫·纳索
- 2868字
- 2025-02-19 17:02:26
精神分析师的倾听是一个五步走的过程
我们一步一步理解这个过程。倾听是什么?倾听并不是一种简单的状态,即便精神分析师带着最大的善意对待来访者,也不等同于他在倾听。倾听,是全神贯注于来访者的语言和非语言表达,它与常被误解为代表治疗师注意力不集中的悬浮注意完全相反。
倾听,其实是倾听对方的心声,积极关注他说的话,尝试超越他的语言去理解他的内心。最重要的是,在自己身上感受到对方有意识的情绪,甚至是对方的痛苦和无意识的情绪。
我想再阐述一下“听见”和“倾听”的区别。“听见”是耳朵感知外界声响的一种听觉行为。“听见”是“明白”的同义词,是指给别人向我们传达的词句赋予特定的含义。通常,听见别人对我们说的话的同时,我们也就接收到了这些话语,明白了其含义。这样,我们可以说是听见了。但倾听完全是另一回事。当我们倾听时,我们不再听见其他任何东西;当我们倾听时,我们超越声音和语意,屏蔽所有扰乱我们的声响和思绪。这样才是在倾听。
简而言之,我们听见的是话语,但倾听的是无意识。
现在,我们来看看精神分析师如何倾听并聚焦来访者的内心世界和情感世界。我现在要说明的是,达到全神贯注的状态(倾听本身)是一系列连续步骤中的巅峰时刻。这一过程即倾听的过程。因此倾听不是一个瞬时动作,而是分五步走的完整过程。
在深入探究过程中的每一步前,我先概括一下倾听的整个过程。第一步,精神分析师专注地观察来访者的行为和体态。即倾听的“第一步”是“观察”。接下来,当来访者开始说话,精神分析师试图理解听到的话语和观察到的行为中潜藏的含义,即“第二步”是“理解”。“第三步”是“倾听本身”,这一步也是倾听过程中的巅峰时刻,在这个时刻,精神分析师完全投入地倾听。这也是精神分析过程中最令人着迷的一刻,因为此时精神分析师的“工具性无意识”和精神分析对象的无意识实现融合。我将这一刻视为决定性瞬间,因为只有这两种无意识实现内在融合,来访者才有可能治愈。换言之,如果没有走到关键的第三步,精神分析师的咨询对来访者的治愈效果就会受到影响。这也可以反向推论:咨询结束时,如果来访者的状态明显得到改善,就能推断出这两种无意识曾经相互融合,即使咨访双方并不知情。说明一下,我刚刚提到的“两种无意识的内在融合”有可能会让你们想到常被提起的“无意识沟通”。但在下文,我不会重复“无意识沟通”这一司空见惯的用法,相反我会一根一根地尽力解开咨访双方缠绕在一起的无意识“丝线”。
接下来的一步是最难解释的一步。
在来访者感受不到他倾诉时的情绪,开始触及儿时感受过之后又被压抑的创伤性情绪时,精神分析师就进入了来访者的无意识。这一步叫“认同”,在这一步,现在的精神分析师会去认同过去那个痛苦的孩子,认同小时候的来访者。举个例子,我面前坐着一位抑郁的女士,她很伤感,对我说她觉得自己的人生失去了意义。她的哭泣与悲伤是我们见面时的主旋律。我能感受到她的悲伤,但我自己并不悲伤。如果来访者感到焦虑,我能感受到他的焦虑,但我自己并不焦虑。对我来说,重要的并不是有人认同我富有同情心。我们每个人都会自然而然地感受他人的情绪,在日常生活中分担伴侣、姐妹、母亲和孩子的痛苦与欢欣。但对精神分析师来说,情况是很不一样的。精神分析师的特殊之处在于感受来访者如今不再轻易感受到的过去的创伤性情绪,这种情绪始终存在于来访者身上,躲在显性情绪的后面。
诚然,我会去感受面前这位来访者感受到的悲伤,但作为精神分析师,我还要感受这份悲伤背后的恨意,这是许久之前因极度失望引发的无声的怨恨。更重要的是,我还要将自己视作从前那个受过伤的小女孩,去认同她。
在这个例子里,我作为精神分析师,能感知来访者悲伤、抑郁的面具下的怨恨,我由此想起自己年轻时在精神病院当实习医生的经历,我的科室主任对我说:“纳索,以后你负责女性老年抑郁症患者的接诊工作。”之后我每天早晨8点穿着白大褂穿梭在候诊室,里面挤满了年迈而悲伤的女士。患抑郁症的这些女士每天早上醒得很早,通常凌晨5点就醒了,她们的脑子里只有一件事——去看医生。当时我整个早晨都在咨询室里不停地接诊这些女士们。不明白为什么,我感觉她们当中的大多数都充满怨恨。
诚然,她们是悲伤、抑郁的,但她们的悲伤是带着怨气的。那时的我只是观察到了这一点,并没多想。直到多年后我才明白,怨恨是抑郁的基本要素。为治疗抑郁,我需要让来访者认识到他对于他自己或他人的绝望下潜藏的恨意。
如果我们回到倾听过程的第四步,我现在会说精神分析师走这一步时运用的不只是共情,还有“双共情”。他不仅要认同面前的来访者感受到的情绪,还要认同隐藏在来访者身体里的、来访者在儿时受伤时经历过的创伤性情绪。因此,准确来说,“第四步”是“精神分析师认同幻想中孩子的情绪”。
之后,我们终于走到了倾听过程的第五步,也是最后一步。此刻,精神分析师向来访者分享他在第四步经历的创伤性情绪。这种对压抑机制的语言化能减轻来访者的痛苦,并将其引向治愈。因此“第五步”被称为“解释”。精神分析师通过简洁明了且富有启发性的语句,向来访者阐述在将自己认同为对方那个压抑的孩子时感受到的情绪。在第二章,我会进一步区分我在实践中惯用的解释的四个新变体:通过“黑衣人案例”可以看到的“叙述性解释”“拟人性解释”“动作性解释”和“主观性纠正”,这些少有人听说过的新变体能让来访者承认自己经历过的那些从内里蚕食自己的创伤性情绪。
我们现在可以总结一下倾听的过程:精神分析师进行“观察”,试着“理解”“倾听本身”,将自己“认同”为来访者,最后向来访者“解释”。
当然,这几个步骤是连续的而不是分开的,也并不总是按照顺序实施,有时它们会浓缩为一个瞬间,那就是解释。但在详细研究每一步之前,我想先指出倾听过程的“两大前提”。第一个也是最重要的前提是,精神分析师清楚,为了倾听过程顺利开展,自己必须具备进入来访者沉默的内心世界的意愿,就像了解自己一样,从里面了解来访者。什么是“从里面了解一个人”?就是以他本人认识自己的方式认识对方,你会发现,对方有时笃定,有时脆弱;有时自负,有时自卑;有时神采奕奕,有时孤单寂寞。总之,在咨询时的倾听中,第一个也是最重要的前提就是真诚地想要走进对方的内心世界,无论对方是男人、女人或孩童。
如果精神分析师没有进入来访者内心世界的强烈意愿,觉得“我比他更了解他自己”,或者精神分析师没有了解来访者的强烈意愿,那么咨询不会有任何效果。反之,如果精神分析师有这种意愿,并且这种意愿已相当成熟,我们就能确信来访者在感受到精神分析师这种意愿后会降低防备心,变得更容易接受精神分析师。
第二个前提则是倾听的体验。我将为你们详细说明这一前提,这是我经常拥有的理想体验,但你要知道,不是任何时候都能产生倾听的体验,也不是在和所有来访者进行咨询时,或同一个来访者在所有咨询时间内,都会产生这种体验。随着时间推移,这种我用得越来越多的体验让我有了持续细腻感知他人内心世界的能力。我相信许多精神分析师都获得了不断累加的经验和感知力,无论出自哪所院校,他们都能充分参与倾听过程,直到来访者痊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