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清玄提笔悬于金羽密笺之上,扇中器灵忽然振翅,紫蓝翎羽散落为光点没入笔尖。
墨迹触纸的刹那竟泛起星辉,每个字都如刻入虚空般悬浮——
这是监天司独有的“天机密文”,依托于无形的命网进行长程信息传输,也唯有同脉神通才可解译。
他的第一封人员借调奏折走的是公用线路,而第二封求助的密信则是直接送到恩师府上。
当墨迹泛起星辉漂浮于纸上时,两张金羽密笺便可交流互通。
“恩师在上,弟子于广安府遇一异士...”随着叙述深入,文字开始扭曲重组,化作游动的卦象符号。
器灵忽然从扇中走入纸上,喙尖在墨迹上轻点,一抹蓝色印痕自行飞出,在密笺边缘勾勒出季尘挥剑的虚影。
蓝磷火燃起,那虚影似活了一般警惕戒备,与季尘在马车上时一模一样。
“其身负大能传承年纪轻轻便达蓬絮境,北境口音却自言缘宁州布衣,器灵探其言非假,可缘宁州并无有军功勋贵封地,种种异象愚徒甚是不解。”
密笺边缘的鸟羽印纹骤然亮起,批语以淡金色卦象浮现,字迹如熔金流淌。
【乃夺舍乎?】
“肌理莹润,躯干魁伟,皓齿如贝阙无磋磨之痕,乃知少时膏粱丰养,非若邪祟篡体之相。”
【乃转生乎?】
“若夫尸解妖人,本当韬光守拙。然此子气贯斗牛锐意无俦,心怀苍生更甚初入监天司之新吏,断非噬魂转生之九幽秽物...但神识如月映千江,习武之人却有此等博览群书之识,实乃异常。”
【视命否?】
“适才以卜诀起课,见此子命盘与变法气运纠缠,恐将愈陷愈深。观其卦象定是卓尔不凡,或是那两位‘异数’其一。”
【然解命常有廖误,此路或非道路。】
“若此非广安府道,则实为变法途?然愚徒观此人眉间有决云气,当是共赴大业之人。庙堂变法者虽众,有此肝胆者不过二三,况江湖武夫乎?但异像繁多,唯不知可赴真心?”
命线那端沉默了一瞬。
【变数者,卦象善。】
刘清玄将金羽密笺双手托举齐眉,躬身三拜,扇骨上的器灵同步收拢羽翼垂首,喙尖向下轻点笺面。
“愚徒刘清玄谢恩师相助。”
他将金羽密笺仔细叠好,收入檀木匣暗格。
指尖抚过匣面时,一缕幽蓝磷火自锁孔窜出,将机关纹路烧成流动的液态。晨光透过雕花窗照在他襕衫下摆,将翠竹绣纹映得粼粼如波。
他起身时带起一缕墨香,今早砸向桌案的拳峰仍泛着红,此刻被宽袖一掩,倒像是不露手足的高雅文人。
穿过九曲回廊时,老衙役正握着竹帚清扫落叶。
笤帚划过青砖的沙沙声里混着远处厅堂碗筷轻碰的脆响,季尘含混的北地口音穿透回廊:“我草哥们,这蟹黄包挺香啊!“
刘清玄在月洞门前驻足,望见季尘大马金刀跨坐在太师椅上,面前三个红木食盒层层叠起。
只见他一口两个大口猛炫,仰头将面皮连带馅料囫囵吞下,喉结滚动脖颈绷出肌肉线条。
“季侠士倒是好胃口。”刘清玄推门而入抬袖拂开垂落的珠帘,也恰好瞥见季尘卷了三叠的袖口。
暗红血渍在墨色织锦缎面上晕开。
季尘吃饱喝足反手将筷子弹入木盒,接着咧嘴一笑:“吃饱了才砍得动人。”
天引剑随着话音轻颤,剑鞘上凝结的血痂扑簌簌落在地上。
刘清玄心中暗言:这剑也不是凡兵。
“季侠士方才说要借我的神通辨人?”
玄钢天引剑连鞘飞入手中,季尘将其一挽背在后背,然后指着门口道:“城北粥铺,一枚名叫喜儿的女乞丐,若是顺利今天夜里就能见成效。”
“那小生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
晨雾未散的粥棚前,铁锅下的柴火噼啪作响。
王廷禄的皂靴碾过地上的糠皮,慢悠悠晃到榆木摇椅前,那椅子上还铺着层狐皮褥子。
“这入秋后是一天比一天冷了。”
“王大人,这不合规矩......”执勺小吏盯着队伍前的灰发老妇,还有她身后的一堆孩童。
王廷禄眼皮都没抬,食指叩了叩腰间官牌:“现在这是御史大人的副手特许的‘善民安置处’,轮得着你操心?”
他特意在“善民”二字咬了重音,余光扫过窝棚区方向,几个蹲在草垛后的黑影闻声而动,破碗敲地的脆响立刻在队伍末梢炸开。
喜儿端着个明显比其他人大一圈的瓷碗,五六个蓬头稚童瑟缩在她褪色的百衲衣后,最瘦小的那个正吮着昨夜季尘给的麦芽糖。
此外还有一些半大的孩子,虽然没缩在喜儿身后却盯着锅里的米粥直咽口水,其中就有陈二狗一个。
“下一个!”木勺重重磕在锅沿,喜儿拿着碗上前。
小吏看了眼来人,便将木勺深入锅底狠狠的搅弄一番,然后不情不愿的舀一大勺浓粥。
刚要落碗,破空飞来的石块精准砸中勺柄。
一整勺热粥泼在锅旁的草席上,施粥小吏吓得丢下勺子连连后退,溅起的米水迸溅喜儿一腿。
喜儿被热粥烫的后退几步,回头看向石块飞来的方向时,正好对上一道狠辣的视线。
“哟,这不是谭老大手底下的吹乐婆吗?怎么堂堂分舵主都养不起你了?”独眼乞丐一脚踹翻竹栅,看着喜儿身边的一帮孩童冷笑:“听说您昨个晚上还在孟财主家里吹乐,怎么今个就改行当起送子观音了?”
周围伴行的乞丐发出参差的哄笑,无关的众人纷纷害怕的后退。
但也有胆大的趁着这个机会,抱住那张泼了米粥的草席钻回人群,接着七八双脏手将米粥抓食殆尽。
几个敞怀的丐帮汉子故意撞向孩童,有个扎羊角辫的女娃踉跄跌进泥坑,手里的糖块滚到独胆乞丐脚边,被一脚踢进泥坑里。
“其他分舵的弟兄饿着肚子盯梢整宿,喜嬷嬷倒是菩萨心肠。”独眼突然扯开衣襟,露出心口狰狞的纹身。
喜儿知道这人是西区分舵的主事,手下有五十来号打手,平常他们都在西区活动,现在到北区的粥铺来闹事定是有人驱使。
她的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她瞥见王廷禄正用茶盖慢悠悠撇着浮沫,那抹油光水滑的笑意布满恶意。
这老狐狸在等,等血溅上赈粥的幡旗,他就有借口将自己和这些孩子驱赶出这里。
“早该知道这些大人物间不是一条心。”
喜儿绣着补丁的布鞋碾过泥泞中的糖块,将哭噎的羊角辫女童挡在身后,独眼乞丐的枣木棍已抵上她咽喉。
“谭老大这些年也没亏待你,喜嬷嬷就急着改换门庭?”独眼刻意提高的沙哑嗓音吓得几个幼童哭泣,他身后三名汉子握着棍子默契地封住退路,腰间缠着的铁链哗啦作响。
粥棚蒸腾的热气里,王廷禄啜茶时喉结滚动的声音格外清晰。
狗官!
她在心里暗骂一句,若是北部分舵的丐帮成员还能卖她个面子,可这些西巷的乞丐与北巷的常有冲突,甚至巴不得挑些事来。
晨雾裹着粥香在人群间浮动,喜儿喉头的枣木棍压出深红印痕。她浑浊的眼珠扫过独眼乞丐狰狞的面容,忽然扯出个森冷笑意。
“西巷的狗也配提谭老大名号?”她枯手攥住抵喉木棍,指节因发力泛起青白,“徐举人家父出殡那日,是谁偷摸顺走陪葬的羊脂玉镯?谭老大正愁找不着赃物下落呢!”
独眼乞丐瞳孔骤缩,棍尖微颤,稍稍收力。
喜儿陡然在棍侧一拍,将枣木棍拍到一边!
不对,这婆娘在诈我!
“你血口喷人!”他嗓音发虚,余光瞥向王廷禄。
那肥硕身躯仍瘫在摇椅中,低头细细品味手里的茶叶。
喜儿趁机踏前半步,佝偻脊背绷:“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们西区这个月的孝敬交够了吗,不去搜罗钱财来找老婆子的麻烦?”
铁链哗啦声骤止,三个封路的汉子面面相觑,西巷克扣贡金的事早有风声,但谁也没料到这老乞婆竟敢在这宣扬!
“莫说你们连这个月的血贡...”
正在低头品茶的王廷禄猛然抬头,这老乞丐是不是疯了,这些是能在大街上说出来的吗?
他当即大喝一声:“停下!”
这声厉喝硬是盖住了喜儿的后半句话。
粥棚霎时死寂。
王廷禄向着周边的小吏打眼色,对方立刻心领神会的四散开来驱赶周围的人群。
“官爷这粥不发了?”
“发个屁!丐帮要打起来了,不怕死就往后稍稍!”
“官爷...官爷,哎呀!”
小吏们见劝说无用,当即抡起棍棒暴力驱赶。
排队的人群四散而逃,粥铺前立刻散出一块空地。
“喜嬷嬷倒是战果颇丰啊,这身后挂的一串孩子够给北区交上半个月血贡了。”
王廷禄和一众小吏纷纷钻进仓库,再把仓库门一关装作紧急避难,有的事他们可听不得。
独眼乞丐见无关人员散去,又忽然想起眼前这喜嬷嬷不该干这个,而且他一个妇人也不可能一天骗上十好几个孩童,甚至还带着他们大摇大摆的走到粥铺。
妈的,肯定有问题!
他也是早上才听那王廷禄传信说,北分舵粥铺有一个带着十几个的女乞丐来抢粥喝。
本来这个月的血贡就有缺口,昨夜听说放人的据点被突袭,一屋子人全没活下来,拐来的童男童女也全丢了。
十几个孩子肯定监管不严,于是他们早上喝了点酒就带人到这找事看,能不能趁机抢几个孩子跑。
现在看来肯定是被王廷禄算计了。
箭在弦上不能退,退了就以后不能服众。。
独眼乞丐想着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把这喜儿打死在此,打死个分舵主的丫鬟也就赔个不是,交不上这个月的血贡他就得去运河喂鱼。
他当气运丹田催动体内的六条经脉,一股燥热感顺着他的腰侧延伸,蓬勃的力气顺着经脉源源不断的传输到两臂之上,仅剩的那只独目充血,喉咙里滚出野兽般的低吼,
他后撤收棍,左脚猛踏骤然暴起,粗木棍在头顶绞出破空尖啸抡出一个大圆,照着喜儿的脑袋直接劈下。
“老东西,死!”
喜儿控制不住身体僵在原地,绝望地闭上双眼。
“咔嚓!”
木棍砸在畸形的骨节上发出闷响。
在那一瞬间,陈二狗踉跄着用肩头顶开喜儿,用右臂挡下这一棍。
这一下打爆了他右臂的挂带的皮肉,扭曲的胳膊软绵绵垂在身侧,骨骼新断开的位置血流如注。
“狗东西!”独眼乞丐啐了口血沫,抬脚踹向陈二狗肋下,“瘸驴也敢拦道?”
陈二狗闷哼着栽进泥坑,他在剧痛下面色白发,却还能死死的抱住独眼乞丐的脚踝。
他仰头嘶吼:“跑!带着他们跑啊!
喜儿转身扑向吓呆的孩童,身后棍端破空声已至。
铮——
玄色剑锋快如流星,枣木长棍断成两截。
季尘靴底踏着半截断棍,天引剑斜指地面。
血珠顺着剑脊滚落成串,回首剑指剩下的几人道:“我的人也敢动,你们倒是赶着投胎。”
独眼乞丐忽觉得天旋地转,滚动中看见的那个没脖子的人好像就是自己?
他最后的念头是...黑剑,什么时候?
王廷禄你算计我!
“季...季大人!”陈二狗咳着血沫咧嘴笑,畸形的右手在泥水里抽搐,“这孙子劲儿真大...”
季尘反手甩出个瓷瓶:“放心,你这胳膊断成六节我能治,断成七节我也能治。”
仓库门缝里偷看的王廷禄腿肚子转筋,他眨了下眼卢瞎子就死了,好像杀自己也不用多费力气。
还好自己动作快躲了进来,就是这季大人来的也有点太快了。
不过按照法律丐帮内斗他无权管理,这时候躲进仓库也符合常理,头目死了就算真问起来自己也没什么关系。
一名丐帮打手惊诧无比:“御史的黑剑?为什么黑剑会在这!”
【天引】
斩!——
一名打手见同伴惨死大叫道:“我什么都没做,季大人放过我吧!”
【天引】
斩!——
一名打手被莫名的巨力拉下剑锋,他跪在地上哭嚎:“求求您了,我不想死!”
【天引】
斩!——
“啊——”最后一人的惨叫戛然而止。
季尘三下五除二的解决所有打手,面色毫无波动。
然后他略过一脸复杂神色的喜儿,一脚踢开仓库大门,攥着王廷禄的领子将他举起。
“他妈的废物东西,你连这点事都做不好?”
王廷禄委屈的回答:“季大人这丐帮内斗我管不了啊,这种时候躲起来符合规矩啊!”
季尘回头看向刘清玄,得到了对方点头的答复,于是他将王廷禄放回到地上。
等王廷禄刚站稳,季尘的右拳已裹挟劲风捣在他脸上——
“去你妈的规矩!”
王廷禄宛如断线风筝向后飞去,后背重重撞上藤编躺椅,椅脚与地面擦出刺耳的吱呀声,他后仰的冲势带着整张椅子向后滑出三尺。
突然躺椅左后腿撞上鹅卵石,带着雷霆之势轰然翻覆,躺椅弹起倒扣在王廷禄身上。
除了地上正流淌的血液,只有被磕飞的鹅卵石还在滴溜溜打转。
刘清玄握扇上前摇了摇头:“自作孽...季侠士真是雷厉风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