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星期三,天晴。

尤主管已经三天没有来上班了。

一直联系不上尤主管,曾经理有点恼火,问了公司所有员工,本意是想问问跟尤主管比较要好的员工是否知道尤主管发生什么事情,问了一圈才被大家告知公司并没有人跟尤主管比较要好。曾经理更恼火了。

公司里大家也开始议论纷纷。虽然尤主管经常无视工作纪律,上班时间见不到人,但是连续几天不接电话,甚至是不接领导电话,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

李伯泰、蒋桂树、杨固安习惯在午饭后喝茶聊八卦,其他同事偶尔也会参加这样的茶话会,参加人数多少与当期八卦话题劲爆程度成正比。这一次茶话会在曾经理办公室举办,话题是尤主管失联一事,大部分同事都在。

“是不是周末喝多了到现在还没醉醒?”蒋桂树直接点题。这个长得很喜庆的中年男子,擅长聊天,尤其懂得打开话题,有他在的地方,总是比较热闹。

“他哔的哔太没有担当了!”曾经理脾气比较暴躁,说话直来直往,但也并没有多少领导架子。

就着尤主管失联的话题,其他人七嘴八舌地提出各种假设、推测,曾经理办公室很少像这一刻这么热闹。

杨固安喝着茶,安静地听着其他人说话,没有加入话题。他在茶话会的发言不多,但经常在场,多半只是静静地听,偶尔说几句,也说得极少。

另一个不说话的人是曾副主管。曾副主管年逾50,比较羞赧,平时很少参加茶话会,和杨固安不同,他不说话不是他不想说,而是他想说的实在太多,但是语言组织速度却跟不上,导致他说话有些打结,就像在很窄的道路有太多的车辆,每一辆都想抢着跑到前面,结果却造成了拥堵和碰撞,这些车辆中不乏很多豪车。

这一天中午的茶话会举办得很成功,很热闹,尤主管依旧失联。

当天下午上班,曾经理把李伯泰叫到办公室。

“伯泰,刚刚尤主管的老婆打电话给我,向我确认公司的工作任务是不是很重。她说尤主管上星期五告诉她说要在公司加班几天。到现在一直没回家,打电话也没接。情况可能有点复杂。你怎么看?”

李伯泰迟疑了一会儿,“尤主管老婆有您电话?”

“我也不知道她怎么有我电话,可能是尤主管告诉她的吧。”

“那您怎么回她的?”

“我和他说这几天公司没加班任务,我们也联系不上她丈夫。她说她要过来,搞清楚状况。你说这叫什么事?”曾经理摊开双手,一脸无奈。“她等一下过来,你和我一起接待一下,看看怎么回事。如果真的失踪了,嗯……再说吧。”

李伯泰回到自己办公室,拿走桌上的保温杯和柜子里的茶叶罐走到茶水间。他烧上一壶水,在煮水的间隙把保温杯里的茶渣倒进垃圾桶,等水开了用沸水在水槽里仔细清洗了2遍保温杯。他又烧上一壶水,在煮水的间隙把茶叶罐打开,“拿错罐子了。”他有点懊恼,但并没有折回去10米开外的办公室,而是将错就错地往保温杯里投了一小把单枞茶叶,然后静静地等着水开。水开了,他把开水倒进保温杯,倒了大约半杯满,他晃了晃保温杯,然后把茶水倒进水槽,他再次把开水倒进保温杯,这次倒了八分满。他把烧水壶剩下的开水缓缓倒进水槽,把水槽里他刚刚造成的茶水渍冲洗干净,然后把烧水壶放回原位。他左手拿着保温杯和保温杯盖,盖子并没有盖在保温杯上,右手拿着拿错的茶叶罐,走回自己办公室。

尤主管的妻子是那种能让丈夫成为哲学家的优秀女性,一见到曾经理就对着他一顿输出,先是控诉尤主管对家庭不负责任和对自己的冷漠无情,继而话锋一转追忆起他们的恋爱故事。“他变了,以前他不这样。”她哭得梨花带雨——如果这个形容词并不限于只有美女能使用的话。

“那他现在是失踪了是吗?有和他其他亲戚朋友打听吗?”曾经理终于见缝插针地提出疑问,试图把对话拉回正题。

“他真不是躲在公司里避开我?你们真的没有骗我?你们不要勾结起来欺负我!那这死鬼是去哪里鬼混了!”

“尤太太,您是不是需要考虑报警?按您说的,包括今天,尤主管已经失联5天了。”李伯泰看着尤主管的妻子,等着她回复。他的保温杯放在右手边,盖子盖上了,茶冲好后他一口也没有喝。

“报警的话,你们公司员工失踪了,是不是要你们去报警?”尤主管的妻子问。

“需要报警的话,我们可以派人陪你去一趟,但应该是由家里人报警吧。”曾经理看向李伯泰。

李伯泰点点头,看向尤主管的妻子。似乎曾经理的目光是在击鼓传花,传向了李伯泰,李伯泰又传向尤主管的妻子。“尤太太是不是先跟尤主管的亲戚朋友先联系一下看看,再确定是不是要报警?”尤主管的妻子没有回答李伯泰的提问,击鼓传花到她这里,传不出去了。

小小的接待室里尤主管的妻子、曾经理、李伯泰一起陷入沉默。

最先打破沉默的是曾经理,他对尤主管的妻子说:“这样,弟妹,你就先去联系一下尤主管那边的亲戚朋友,看有没有什么新情况,如果说有什么新消息或者有什么需要我们提供帮助的,你尽管联系我们,我们尽力帮忙。你记一下伯泰的联系电话,有什么事可以找他。”曾经理的语气仿佛下达指示一般斩钉截铁。

“这都是怎么事。看来还得先跟总监报备一下。”送走尤主管的妻子后,曾经理说道,也不知道是和李伯泰在说话,还是在自言自语。李伯泰不做回应。

临近下班,李伯泰拿着保温杯走到茶水间。他烧上一壶水,在煮水的间隙把保温杯里八分满的茶水和单枞茶渣倒进垃圾桶,等水开了用沸水在水槽里仔细清洗了1遍保温杯,然后又清洗了第2遍。清洗第2遍的时候,他顺水势冲洗了水槽里他刚刚清洗第1遍保温杯时造成的茶水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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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四,天晴。

尤主管依然没有上班。有几个同事向李伯泰打听前一天尤主管妻子来访一事,想咀嚼出一些值得玩味的信息。一无所获。

这一天是定期清理公司冻库的日子。张欢专人负责这一项工作,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清理过多少次冻库了,但这一次,他认为自己一辈子也不会忘记。

按照固定流程,上午10时左右,张欢右手拿着物品清点表,左手试图推开冻库门,门推不开。张欢感到有点奇怪,冻库门从来不锁的。“被什么卡住了?”张欢自言自语,把清点表夹到腋下,双手使劲又推了推冻库门,门被推开了,有东西重重砸到地上的声音,张欢吓了一跳,冻库光线很暗,一时分辨不出什么。张欢摸索着冻库门边的电灯开关,他不止一次想问候安装这个电灯开关的电工师傅的母亲,实在是装得太隐秘,在不开灯的情况下,很难找得到这个开关,只有找得到这个开关,才能开灯。张欢凭借着丰富的清理冻库经验,最终摸索到了电灯开关。他啪地打开灯,这个动作不能说没有一种对电工师傅的私人恩怨的意味在里头。

灯光有些刺眼,张欢花了一点时间才让眼睛适应冻库的光线。

“我艹!我艹!艹艹艹!”张欢后退了2步,退出了冻库,他摸了摸额头。“我艹。”

这是刚刚卡住冻库门的原因,这是刚刚发出砸地声响的来源,横亘在张欢面前地板上,2步距离远,一头被冻僵的大老虎。

片刻之后,全公司的人,除了尤主管,都围在了冻库门口。

“哪里来的老虎?我该怎么跟总监报告?要报警吗?”曾经理短时间内整理不出头绪。

“这是附近动物园跑出来的吧?还是报警吧。”林副经理提醒曾经理说。

“这老虎可真肥,要不分掉算了,发福利,泡虎骨酒不错啊。”蒋桂树想缓和气氛。

“这老虎像尤主管。”人群中不知道谁说了这么一句。

所有人再次端详冷冻老虎。“还真像!”好几个人异口同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