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只有一要求

可接下来的时间里,左光斗却又陷入了沉默,心中万般纠结,翻来覆去难以决断。

若是放过李伯弢,便等于是放过了李志。如此一来,自己如何向张问达交代?

更要紧的,又如何面对整个东林的诸公?那可是背叛了这群人的根本立场。

他踱着步,独自思忖良久,终是长长叹了一口气——也许是无法让自己违心行事,也许是他知道李总宪在都察院不曾轻易党同伐异,也许是那日最后一次面见李志之时,李志说的那番话,确实是触动了他。

终究,他咬了咬牙,下了决心:这案子,不能拿来做筹码,更不能拿来逼迫李志。

自己若真要行事,还得堂堂正正地来。这一局,李伯弢,该放,还是要放!

李伯弢呆在一边看着左光斗踌躇不停的晃荡了很久,见他正要开口说话,伸出手来一摇,对着他说道:

“左司谏,下官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左光斗被李伯弢打断了个正着,含在嗓子里的话被生生的吞了下去,“说!”

“若是左司谏实在难以决断,下官倒有一提议,斗胆献上。”

“哦?”左光斗目光一扫,望向李伯弢,不置可否的说道:“你倒能猜到本官心中所想?”

“这也不算多难,无非是大司寇的去留罢了。”李伯弢语气中带着几分笃定。

左光斗闻言,面色微微一热。

虽知此事不难推断,但被人如此直言不讳地说破,仍觉面上有些挂不住。

他轻咳一声,略略收敛情绪,问道:“那你的提议是......?”

李伯弢肃然说道:“为了让左司谏有所交代,我愿说服家祖。只要下官一旦出狱,四个月之内,家祖便即挂冠归里,辞官还乡。”

此言一出,左光斗心头犹如春雷乍响,顿时震动不已。

他实在没有料到,李伯弢竟会抛出如此重诺!

虽说李伯弢只是承诺四个月内让其叔祖致仕,但对左光斗而言,这已经是目前所能得到的最优解了。

这其中,其实是避开了两个风险。

其一,是对他个人而言的风险。

虽说他已经下定决心,不再穷追李伯弢,但他很清楚,一旦消息传开,东林党中必然怨声载道,自己将面临极大的非议与压力。

甚至有人会怀疑他私下与李志达成了某种交易,而被认为是东林叛徒。

其二,则是他心头始终未敢明言的隐忧——倘若他真照张问达的意思行事,设法将李伯弢牵连进辽东鞑案,藉此施压李志下台,那么“浙党”必定会疯狂反扑,朝局势必重新陷入激烈斗争之中。

那样一来,好不容易维持了两年清明的政局,又将被撕裂。

而当下辽东战事吃紧,国事正需齐心协力,这种内耗,将会变成是一场灾难,这也不是左光斗和部分东林人所乐见的。

如果真能和大司寇达成某种“和平协议”,让他主动退出中枢权位,那自然是一桩大好事。

不仅能避免朝堂上的激烈内斗,也让自己内心不至于背负太重的负担。

最重要的是,这样一来,自己通过这次办案能劝说大司寇隐退——符合东林诸公的期待,而李伯弢也能保住清白,不至于被当作政治牺牲品扯入泥潭。

这一举,可谓多方得利,皆大欢喜。

只是,左光斗心里却始终有个疑问:李伯弢为何愿意提出这样的退让?

他并不天真,当然明白对方不可能无条件答应此事,这其中必然另有图谋或交换条件。

可问题是——自己这边,又能拿出什么筹码来换?这才是左光斗一时之间难以看透的地方。

于是,他沉吟片刻,缓缓开口道:

“如此提议,我平生未曾听闻。既然连这般几乎不可能的条件你都能开口,又怎会只是为了换你出狱这点小事?”

“左司谏果然乃大智慧之人,一眼便看穿了下官的心思!”李伯弢笑着说道。

左光斗并不理会他的几句揶揄,只是定定地望着他,神色沉静,一言不发。

李伯弢见状,也觉无趣,讪讪一笑,只得正色道:“下官其实只有一个要求。”

“什么?”

“早前,大司寇就托人传话给我,说若要让他提前致仕也无不可。”

“只是他有个条件——若是在下次有用得着左司谏的时候,还请左司谏能尽力相助!”

左光斗抬眼看了下李伯弢,说道:“本官只不过是都察院内,一个小小的巡城御史,大司寇怎么会有用得到咱的时候?!”

李伯弢看了左光斗一眼,忽地收起原先的轻松语气,沉声说道:“左司谏,到如今,你还这般小瞧自己?”

左光斗微皱眉头:“此话怎讲?”

李伯弢缓缓道:“此案一结,左司谏可曾认真想过,自己今后的仕途将会如何?”

左光斗闻言一怔,一时竟有些发愣。

李伯弢不等他回神,继续说道:“你将我放出,等于卖了大司寇一个天大的人情;而你又能让大司寇答应四个月内致仕,这份手段与气度,自然会在东林中声望更隆!”

“如此一来,往后你若有升迁之机,不论是浙党还是东林,又有谁能真正阻挡于你?”

“大司寇私下里,经常谈起你......”

左光斗抬眼望着李伯弢,心中暗道:这大司寇还真是什么话都和自己这孙子分说一二,实在是......

李伯弢却并未停下,继续道:“他说你秉性刚正,不趋炎附势,不沾权贵膻气,是如今朝中难得几位‘清如秋水、峻若寒松’之人。”

“他还说你临事不乱,虽不苟言笑,却极有章法条理,是天生的‘理政’之才。”

“若再加些历练,行事更为中立,不要党同伐异,将来入阁也非虚言。”

“有一次他还打趣道,‘我这把老骨头,怕是再干不过几年,待我归乡田园后,朝中要能留一两个左光斗这样的人,也算是安心了。’”

“你说,他这话,是不是句句掏心?”

李伯弢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道。

左光斗听罢,神色微动,听了这等对自己的溢美之词,倒也不好立刻接口。

可心里那点微微浮动,却怎么也压不下去了。

毕竟,他能确认,这正是大司寇所言——和上次在都察院将自己单独留下所言,无甚区别。

良久之后,左光斗终于消化完心情,再次说道:“只是,本官有一事相问。”

“虽然,我愿意相信你,可你又如何保证,所言不虚,恪守诺言?!”

李伯弢自然知道会有如此一问,所以不紧不慢的说道:

“只要你同意,自可今明两日去李府,亲自面见大司寇。”

“李大司寇,自会当面许下诺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