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散曲的名义与子类
1.散曲的地位
散曲在元曲诸子类中居于核心位置。杂剧、诸宫调等或者用散曲讲唱,或者用散曲讲唱故事,表明只有散曲才是元曲的本体、根本,具有本原与基础的性质。而其他子类则属于散曲的应用、枝叶,都是派生性的。民国著名词曲研究家卢前曾评估散曲身价,肯定散曲为曲的“正宗”“正体”“根源”。这在当时是一个新发现与新认识。无论是对元曲的研究还是创作,只有从散曲入门才是正确进路。散曲定名就与这次价值重估直接相关。
2.散曲的定名与学术独立
元朝人创作、演唱与评论散曲的风气十分盛行,却并不叫“散曲”,而自称为“曲”和“乐府”。几部元人编刻的元人散曲选集一律题有“乐府”二字。当时已有“世之共称唐诗、宋词、大元乐府,诚哉”的赞誉。“散曲”之名由明初曲家朱有燉发明,他把自己写的小令称名“散曲”,与“套数”合编为一集,叫《诚斋乐府》。“散曲”显然用以相对散套而称,明代虽然偶有使用,但并不通行。这里顺便提示一下,明清以来散曲流行“词余”之名,意思是“词为诗之余,曲为词之余”,包含着“词由诗变来,曲由词变成”的一种简单认识,所以为文化人津津乐道。
直到清末民初,学术大师王国维在《宋元戏曲史》中还是把元曲“分三种,杂剧之外,尚有小令、套数”;白话文运动的发起人胡适作有一篇散曲专论,题目为“元人的曲子”。曲学大师吴梅第一个把戏曲搬上大学课堂,开始采用“散曲”的术语,使之包括小令与套数,却收入他的《中国戏曲概论》中,散曲沦为了戏曲的附庸。
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初,吴梅弟子任二北(名讷,字中敏,二北为其号)编成《散曲丛刊》,专收历代散曲专集与专论,把散曲从戏曲的附庸中独立出来。特别是其中《散曲概论》二卷,是他独家发明的系统专论,是现代散曲学的开山之作。从此“散曲”成为一个文学史的通行术语而广为人知。
3.散曲的定义与分类
任二北的《散曲概论》开宗明义,对散曲作了一个清楚确切的界说:
这个定位与分类非常清楚明白,基本合乎事实,因此是科学和正确的,至今通行于各类散曲史与文学史的教科书中。下面分别评介。
4.小令
意指一首短小的歌词,名出唐宋词的“小令”。一个曲牌填写一段歌词,与唐五代小词的样式相同。宋词的小令则多发展为填写两段歌词,分上下两片,甚至有扩张至三片四片,即三叠四叠者。元散曲的小令在具体创作中分别为若干种类。
单章小令,即一个牌调填写一段歌词,元人称之为一“章”或一“段”,这是元曲的最小独立单位,计数则为一支,或一只,其他体式都由单章小令叠加串联构成。
元曲中仅有极个别小令曲牌,如【黑漆弩】【小梁州】等也用两片制,往往是一些流入曲中的旧词牌所保留的。不过元人不称下片为“下片”,而称为【幺】,有时讹写作【么】,本是“後”字的省写,意为“后篇”。关汉卿《望江亭》杂剧中有“小娘子休唱前篇,则唱幺篇”的道白可证。顺便提示,【幺】少见于小令却常用于套曲中,参看后面解说套数的“过曲”。
联章小令特指用一支曲牌连续填写多篇曲词,形成在题目、题材内容方面相类或相关的一组同调曲,又叫“重头”,其实就是组歌。元人最喜欢写这种联章体,如“八景”“四季”“吹弹歌舞”“风花雪月”之类的总题目特别多。联章体在诗词中就已普遍存在,并非元人散曲独有。
带过曲是元人北曲的独创,一般串联两三个曲牌为一篇,如【雁儿落带得胜令】。因曲牌间用“带”“过”或“兼”表示联结,所以叫“带过曲”。近年出土文物发现,元人作带过曲也有不标“带”“过”字样的。能够辨认出来,是因为元人作带过曲有套路,所用曲牌名目、数量与组合模式都有严格限制,不能随意拉配。
根据统计,元人带过曲总共只有27格,绝大部分使用频率极低,前列【雁儿落带得胜令】一格使用频率最高,共存69首作品。其次是【骂玉郎过感皇恩采茶歌】,共存48首,【普天乐过红衫儿】存11首,其余的都不超过10首。【快活三过朝天子】存9首、【十二月过尧民歌】存8首。取此前五名,算是带过曲常用格,推荐给初学者练习择用。

带过曲【快活三过朝天子】(〔元〕曾瑞作)
带过曲与联章小令有同也有不同,联章小令以同一牌调写作曲词若干篇,编排为一组内容相关之曲。带过曲是组合两三个牌调填写一篇曲词,元人的曲选文献也列入小令类,而且所用曲牌也要按小令来计数。如周德清《中原音韵》选“定格四十首”,实有36首,所差4首,就是因为其中的带过曲是依实际用牌计数的。
带过曲很神秘,至今说不清楚它的起源。任二北先生说是发生于曲词的写作过程之中,最初填完一个曲牌,意犹未尽,就再接续一两个牌调写完。有人认同这个说法,认为带过曲是小令向套数发展的过渡环节,属于进化过程的遗存。有人反对这个猜测,认为不符合实际。他们发现带过曲格多见于套数,于是提出另一种新意见,认为带过曲不过是从套曲中摘出来单另写作的固定曲组。这种说法破绽更多。全面研究相关材料,带过曲的发生应当出自歌场联唱“串烧”的实验,有一些曲调串联因为特别和谐动听,固定下来,然后才被文人作家们拿去写作,最后作为固定件插入套曲中。说明这个真相,是要告诉大家写作带过曲不能随便拉郎配,也不可为了炫技而专挑那些生僻格式,还是以选用上述前五名常用格为上,因为那是歌场实验筛选的结果。
集曲是利用旧曲牌生产新曲牌的一种方法,其原理是从两个以上的牌调中分别摘取一些乐句,重新联缀编排,组合成为一支新曲牌。由于曲牌体“以乐定词”的特点,所以从曲词一边看,集曲就是摘集不同牌调的片段句格重建的一种新词格。如高明《琵琶记》23出共用6支曲,除第一曲【喜迁莺】外,其他5支全是集曲。试以其中【锦缠雁】为例,就是从原牌【锦缠道】摘8句,然后再从【雁过声】摘2句,凑合成一个新牌子,这个新曲牌命名也从两个原牌名中摘字凑合而成,让人一看就知道这个新牌是从哪些旧牌集成的。有少量的集曲仅从牌名看不出究竟为哪些牌子所集,一种是以“犯调”称名的,如《琵琶记》23出的【二犯渔家傲】,仅仅可以断定由两个曲调摘句集入【渔家傲】中,至于那是两个什么牌子、各摘了多少句,就非查《曲谱》专书不可知了。还有一种曲牌名,如【三十腔】【四时八种花】等,一看就猜到前一个由30个曲牌各取一句拼合,后一个包含8个以花名为名目的曲牌,如【水红花】【小桃红】之类——摘集其零句而成。要想弄清具体牌子名目及各摘取句数句格,就也要靠查检曲谱专书。
集曲体普遍存在于南曲之中,元人北曲极其罕见,仅有【菩萨梁州】与【转调货郎儿】两调。前一调首5句采自【鹌鹑儿】,中间2句采自【菩萨蛮】,末3句采自【梁州第七】,故名【菩萨梁州】。后一调采【货郎儿】之首尾数句,中间塞入【醉太平】全首,或者摘集部分,也可以再采他调零曲掺入。这叫转调,意思是从一个牌调转换为另一牌调,其实质就是集曲。北曲有一套【九转货郎儿】,非常独特,联唱9支【转调货郎儿】,元代仅见《货郎担》一剧,后世仿作者不少。就其曲牌摆布看,应是小令联章体,但由于元曲《货郎担》杂剧是插入到正宫套中,后来仿作也不独用,所以有人叫“夹套”或“集曲套”,并不准确。
集曲体与带过曲都是集合多曲为一曲,但并不相同,很多曲学专家都搞不明白,混为一谈。除了二者各自分隶南北曲之外,最大的区别是带过曲为整曲连接,集曲是摘句拼合。自明代以来就有二者牌名混淆的现象,有集曲者标“带过”,也有带过曲标“集曲”。要想弄清楚,就要实事求是地具体分析,考察其原曲体结构是否被打碎重组。
摘调是元曲独有的一种现象,指从散套或剧套中摘录文笔特别优美的支曲,当作小令名篇欣赏。严格说它不属于创作的概念,而是赏析选编的方法。这个方法特别适合元曲的阅读品赏,因为元曲套数多是用曲在十多支以上的长篇大套,很少能够做到每一支都写得精彩漂亮。所以元代论曲大家周德清特别赞叹马致远的散套【双调夜行船】《秋思》,说那是“万中无一”。就是在唐诗宋词中,我们熟悉的那些精品名篇其实也是凤毛麟角,只是因为与一般作品自然分离,所以选优欣赏并不需要进行切割手术。由于元曲套数的特殊性,不少套曲整体达不到名篇标准,但不排除其中个别支曲写得文采斐然,这就需要用摘调的特别手段把它剥离出来,转换成小令品赏。这其实也是元曲自我诗化、经典化的一条独特途径。
摘调法由元人发明。周德清《中原音韵》中的“定格”40首小令,有一些就是摘调而来。如【雁儿落带得胜令】一曲就注有“指甲摘”三字,说明这篇带过曲的文词选自佚名氏的咏美人指甲的散套。其他【雁儿】【金盏儿】【迎仙客】三首,虽未注为摘调,但可以查出分别摘自马致远与郑光祖的杂剧《黄粱梦》《岳阳楼》《王粲登楼》的剧套。明代编选曲集蔚然成风,散曲、杂剧往往混编,其中多有摘调之体,只是没有注明摘自何剧何套,加之大量剧本失传,已大都无从查检出处。
本书所选散套与剧套在具体处理中也运用了摘调法,目的也是在有限篇幅内保证入选作品的精品性与样板性。只要能够对读者的阅读与习作起到抛砖引玉的示范启迪作用,即使冒有割裂原文、断章取义的风险,也是值得的。
5.套数
套数为元人之称,又叫“散套”。套数实为联结散曲与杂剧的枢纽,散套加上科白就是剧套。元杂剧其实就是以套数唱戏,后人称为剧套。套数是一种可长可短、自由伸缩的曲体,短则仅首、尾二曲,如【仙吕·赏花时】一曲带尾之类的短套,《全元散曲》至少收有三十多首;长则可在首尾之间插入若干乃至几十个牌调。如刘时中的名套【正宫·端正好】《上高监司(后篇)》共用34调,是元曲套数之最。
近代以来,曲论家总结套数的特征,总是强调它【尾声】之前最少用二支曲以上,或再规定通篇“使用一个宫调,押一韵到底”,普遍忽略或轻视元代曲乐学家燕南芝庵所下“有尾声名套数”的定义,甚至有人公然表示反对。这里体现了古人跟今人根本不同的理解,今人看重的是【尾声】之前“至少二支曲”以上的多曲接龙,而元人却特别看重这个不起眼的附带【尾声】,认为这不只是套曲,也是曲之为曲的唯一特征标志。这是为什么呢?金元人有“诗头曲尾”的口头禅,说明他们认识到元曲最终跟诗词区别开来的个性化特征,就在于这个【尾声】。无此【尾声】,无论有多少支曲接龙都是小令,而小令与宋词就没有根本的体制区别了。元人杜仁杰发明的【雁儿落过得胜令】带过曲在元人曲选中明确属于小令范畴,按小令计数。关汉卿作有一套【双调·新水令】的散曲,【尾声】之前连用20支曲,作者自注“二十换头”。换头是宋词过片字格变异的术语,表明关汉卿等元曲家认为多曲接龙再热闹也未跳出小令的组合范围,而小令与宋词并没有绝对界限。词曲不分,称小令为“词”“小词”,在元代曲论家的论述中普遍存在。有了这个【尾声】后,改换视角从这个不起眼【尾声】去看,情况就完全不同了。【尾声】一旦粘上小令,这个小令马上就变成“首曲”,实际上创造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具有巨大吸附力的开放结构,为单支小令与“联章”“带过”各种组合模块的编排接龙带来了无限可能性。这就是套数的与众不同及其巨大威力,也是燕南芝庵“有尾声名套数”定义的奥秘。清末大学术家刘熙载与王国维都主张“元曲分三种,杂剧之外,尚有小令、套数”。把套数独立为一类,除了强调其联结小令与剧套的枢纽地位,更是要突出其文体自身的独特性,这是非常有见地的。
“套数”之名,为金末元初人所创。最早见于燕南芝庵《唱论》。今天看有些陌生,不易理解,其实在当时,套数是个普通用词,最早见于南宋早期罗烨《醉翁谈录》:“此是神仙之套数”。参考当时“家数”“礼数”之类词的构词规则,可以确定所谓套数,就是“很多套”之义。元人还有一个“散套”的说法,见于姚桐寿《乐郊私语》,应当是套数的别称。
套数直接来源于北宋末年的市井民间曲艺。据南宋耐得翁《都城纪胜》记述,在北宋末年汴京的市井俗曲中,有缠令与缠达两种新唱,“有引子、尾声为缠令,引子后只以两腔递且,循环间用者为缠达”。缠令就是一令缠尾,显然就是元曲套数中仅有首、尾二曲的最短之套。缠达在元套中也不少见,【正宫·端正好】套中在【端正好】首曲与【尾声】之间,往往插入【滚绣球】与【倘秀才】交替循环。北宋“二缠”发源之后分为三流:一流南渡,被一个叫张五牛的杭州艺人发展成为“唱赚”;另外传存于北方一派,入金之后分为两流,一流入诸宫调,另一流在金院本中发展出《唱尾声》一类节目。【尾声】不可独立成唱,必定是唱二缠。不过此时的二缠已在首、尾之间不断增插支曲,是升级版二缠。这从平行支流诸宫调能够推断出来。正是通过《唱尾声》的主渠道,直接流为元曲套数。诸宫调则是北宋二缠流为元套的支脉。
套数是此前缠令、缠达与升级版二缠的集大成,而且发展出超级二缠。刘时中的【正宫·端正好】《上高监司》可作为一个极限例证。从金院本的《唱尾声》追溯套数流向,套数最先流入北杂剧中唱戏,所以也用套数泛指剧套。后套数又流入南曲,演为南套。南曲本无宫调,更无【尾声】,所以原本无套。南戏第一套经鉴定应是《宦门子弟错立身》第十二出的一套【越调斗鹌鹑】,加【尾声】共11牌,其中仅有【四国朝】【驻云飞】两牌为南曲。其实这套南戏就是在北套中插入两支南曲。元代中期沈和的南北合套与元末南散套皆为模仿北套,实则在北套中插入南曲而成。故可认定南套仿自北套,为北套之流。
首曲 套数第一支曲叫首曲,具有提纲挈领的功能。北曲有三百多个曲牌,并不是都可以用作首曲,每个宫调中只有个别曲调可作首曲,如【南吕宫】包括23牌,首曲仅限于【一枝花】;【越调】33牌,首曲只有【斗鹌鹑】与【南乡子】二调。在十二个北曲宫调中,【双调】下牌调最多,有114个,首曲有【新水令】【夜行船】【五供养】【风入松】【行香子】【蝶恋花】【朝元乐】7个。这个统计是穷举式的,把那些使用频率不高的也包括了。事实上,每个宫调中只有一个曲牌是最常用的,如【黄钟·醉花阴】【正宫·端正好】【仙吕·点绛唇】【中吕·粉蝶儿】【越调·斗鹌鹑】【双调·新水令】【双调·夜行船】等最为通用,大约占到百分之九十以上。只要记住首曲,就抓住了元曲套数的要领。
首曲决定套式,规定所接续的曲牌名目。如【双调】首曲用【新水令】,常接【驻马听】,以下可以选择采用的必是【川拨棹】【七弟兄】【梅花酒】【收江南】等一组曲牌,形成套式模板。如果首曲用【夜行船】则常续接【风入松】【乔木查】【庆宣和】【拨不断】等,就构成了另外一种模板。郑骞有《北曲套式汇录详解》,可以参看。
正因为首曲曲牌决定套式模板、贯穿全套,所以可与宫调并列充作题目。古今曲选收录套数,开篇曲文不标曲牌,常使初学者困惑不解,这就是因为首牌被提升为题目,紧接录出的第一支曲文就无标牌了,其实是一牌两用。
尾声 按照周德清《中原音韵》的观点,【尾声】跟一般曲牌一样计入“335”章,但其性质并不相同。一般曲牌都有可以辨识的音乐个性,尾声则最初只有三个七字句,或增为四句,在音乐上具有附加性的程式化特点,只有音高的区别,所以各个宫调的【尾声】不同。诸宫调与南套的尾声基本上保持着原始的“三句儿”形态,北曲套尾则进化发展出各种繁复的形式。燕南芝庵《唱论》曾总结“有赚煞、随煞、隔煞、羯煞、本调煞、拐子煞、三煞、七煞”等名目,这还没包括“十三煞”。暂不管这些叫人眼花缭乱的名自,先把元人散套具体作品的结尾进行归纳,可分为简尾与繁尾两大类。

【越调·斗鹌鹑】套数(【元】童童学士作)
简尾指在正曲完了之后,只用一支【尾声】结尾的。最简单的就是原始的“三句儿尾”,跟诸宫调与南曲的尾没什么不同。然后是在此基础上增句,比如“摊破”——将七字句破为两个四字句,等等,总之还只是句法的繁衍。这大约就是燕南芝庵说的“随煞”——跟随最后一调煞尾。北套还发展出一种“本调煞”,指用一些具有结尾功能的牌子代尾,如【浪里来煞】。带过曲因为末曲必定具有结束的功能,所以亦常见用作代尾。在此基础上又进化出一种结构复杂的【尾声】,就是在代尾曲牌之后再附之尾,如双调套数既可用【离亭宴煞】,也可用【离亭宴带歇指煞】。这仍属于只用一尾的简尾范畴。
繁尾指在【尾声】之前,加入若干支【煞】作为过渡,最多可用十三支(俗称“【耍孩儿】十三煞”),成为一个“尾大于体”的奇特煞尾结构。此十三煞与燕南芝庵所谓“三煞”(又叫“三错(绪)煞”)、“七煞”(也叫“朝元七煞”),都属于这类繁尾,而且多用倒计数编排。如刘时中的《上高监司》(后套)、杜仁杰的《庄家不识构阑》、马致远的《借马》、睢景臣的《高祖还乡》等名作均是这类繁尾。【耍孩儿】原属般涉调,但常被借入【正宫·端正好】和【中吕·粉蝶儿】两个套式中,【南吕】套也偶有借用。一般都是连十三煞一起借入。如刘时中《上高监司》后套中的【耍孩儿】十三煞就是借调。由于【般涉】【中吕】与【正宫】等三个套式都是使用频率很高的常用套式,再加上用十三煞的多有名套杰作,所以读元曲让人觉得到处都是倒计数的煞,其实主要就是一个“【耍孩儿】十三煞”,只要抓住它,多支煞倒计数的问题就抓住了主线。元曲家用倒计数一定是有目的或原因的,应当是出于演唱规范化与专业化的需要。试述理由如下。
元人套数的倒计数指向“将来时”,是一种十分罕见的反常思维方式。如无特殊必要,绝不能造出如此怪诞的排序方式。我们知道现代科学家发射火箭采用倒计时,据说源自1927年德国一部科幻故事影片《月球少女》,其中有一个发射火箭的镜头,导演设计采用十秒倒计时,那只是为了增加时间迫近的紧张感。后来的火箭科学家当真一律效法之,肯定不是为了制造发射现场的紧张空气,相反是为了克服紧张,避免出错。火箭点火需要很多人协作同时摁下按钮,不容许一个人提前或拖后,不得已或最好的选择是倒计数。正计数是人的惯熟思维,具有延续性的特点,连读10或20后准确地终止于某一点,本来就不容易控制。特别在多人协作高度紧张的环境中,要保证整齐划一而绝对不能出错,因此科学家采取逆向思维的倒计数,规定数完“1”时协同行动,因再无数可数,则不易滑过。人同此心,心同此理,以今类古,元套煞尾倒计数,亦应出自同样的原因。除此之外,找不出其他合理的解释。
分析十三煞的格律,会发现除去衬字,每煞基本格式完全相同,都是八句,各句字数为33777344,已为现代曲律家运用穷举式统计法所证明。这表明其音乐旋律也是相同的反复,即只换词而不换乐。这一规律还可以由元代无名氏的【般涉调·耍孩儿】《咏西湖》套中的九煞标作【九么】得到证实。“么”即“幺”,是“後”字的省写。幺篇就是后篇,“九幺”指九支煞曲都是【耍孩儿】简化体的后篇。同一首曲调的多次重复,容易造成记忆疲劳,发生混乱。要保证歌手与伴奏乐队在合作表演时整齐划一,同步平行地完成这种多煞重复而进入尾声的演唱,除了倒计数,似无其他更有效的操控办法。由此可见元曲音乐指挥与组织管理之严密,也反映出元曲演唱专业化与规范化程度之高。
由于十三煞倒计数的设计在于追求演唱实践的“最便”“最好”,所以并不是非用不可。实际上元曲套数文本有不少标为正计数。试比较杨朝英的《阳春白雪》与此后无名氏的《乐府新声》,后者选录的正计数增多。现存最早的倒计数例证是金末元初杜仁杰的【般涉调·耍孩儿】《庄家不识构阑》,可见正计数是后起的。这有两个原因:一是后来的文人作家已不清楚倒计数的演唱需要,以为无此必要,而改为正计数;二是编集者或刻印者可能因为感到倒计数古怪别扭而臆改。如《元刊杂剧三十种》所收《薛仁贵衣锦还乡》中的【粉蝶儿】套,【耍孩儿】后依次为【五煞】【二煞】【三煞】【四煞】【收尾煞】,显然是编刻者改“正”原作倒计数时发生混乱而留下的痕迹。元曲套数多煞正计数后起,说明倒计数并不是非用不可,也从另一方面证明我们所推论的倒计数便于控制、保证划一,是合理的,并非牵附臆想。
最后需要说明,【耍孩儿】所带十三煞,实为【耍孩儿】的简化体,在音乐旋律上大致类同于【耍孩儿】,但并非其【幺篇】。【耍孩儿】自有其【幺篇】,格律全同,常用于【耍孩儿】与十三煞之间。从词式上看,【耍孩儿】九句,各句字数为777677344。十三煞则为八句体,比【耍孩儿】少一句,前三句词式大简,仅后五句格律相同。正确的解释应是:十三煞作为北套繁尾的过渡部分,实为【耍孩儿】的简化体,专用作尾,而不能独用。
过曲 首尾之间可以插入若干支过渡曲接龙,造成一种可长可短、自由伸缩的灵活体式。明代南曲格律家将首尾之间的过渡曲叫作“过曲”,词明义胜,可以借用。套数过曲数目可增可减,但前后顺序不能颠倒,这有规则可循,说明其中有着音乐逻辑性。在今天元曲音乐失落的前提下,只能按照曲书来编排次序,而不能任意安放。
这里特别说明过曲的两个结构术语。南北套中过曲普遍大量采用同调反复,北曲写作【幺篇】,是后篇的意思。有不少的古书错写成“么”,也得读“幺”,也有人强调应当读成“后”。南套中则标为【前腔】,意思性质与【幺篇】相同,都是指后一曲牌同上,相当于宋词的下片或后阕。【幺篇】与【前腔】分换头与不换头,跟宋词相似,换头是不完全重复,要求特别标明;不换头是完全重复,则无须标明。在创作中要不要换头,也要根据曲谱填写,不可擅自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