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年代初,江南某小镇。
夏日午间阳光毒辣得一如既往。小院低矮的土围墙,挡不住叫嚣的蝉鸣。几只母鸡踮着脚在围墙下溜达,时不时发出一声“咯哒“。一条大黄狗和一只狸花猫蜷缩在廊檐下可怜的阴影里打着盹。
文竹间趴在堂屋门口的小木桌上,专心致志描绘着一个古装美女脸。这是初三养成的爱好,每当学习疲乏的时候,她就偷偷撕下一张作业纸,描出一张鹅蛋脸,精心的为这张脸加上大眼睛、柳叶眉、高鼻梁、樱桃唇,细致到每根睫毛、每条唇纹,然后为这张脸盘上发髻、插上头簪、挂上耳坠,仿佛是慈祥的母亲为出嫁的女儿扮妆插环。一年来,文竹间不知道画了多少张脸,她会斟酌眉毛的形状、嘴唇的厚薄、发髻的样式、耳坠的长短,但叠在一起颇像照相馆中待人领取的证件照,有变化但区别不大。
好不容易中考完毕了,一直成绩优异的文竹间也稳稳当当上了中专分数线。父亲去县招生办打听过,只要报考的志愿学校别太热门,她应该可以顺利成为国家人(那个年代考上中专就能迁户口包分配,比重点高中还难考)。父母及文竹间自己只图脱离农村户籍和拥有稳定工作,报考了本省一个中等规模城市的图书出版与发行学校,城市、专业都非常冷门。漫长的暑假,没有补课没有作业,貌似很快可以实现的期盼,让文竹间充分享受了难得的安逸。
院门被重重地推开,狗和猫都一骨碌爬了起来,母鸡们也一阵扑棱。父亲满头大汗推着自行车进了小院,一脸的阴郁让文竹间心中一紧。她知道今天父亲去了县城,并且很可能去招生办打听录取情况了。前几天听说同一个初中其他三个上中专分数线的同学都已经收到了录取通知书,她心里就开始有点忐忑。但在父母面前,她佯装镇定,说还有一些学校没发通知书呢。眼看就到七月下旬了,估计父母也开始着急,父亲一早就骑着自行车去了县城。
文竹间站在小桌旁,眼也不眨地盯着父亲。母亲听到声响,也从灶房钻了出来。父亲深吸了几口气,声音有点嘶哑,但文竹间还是能够清晰地听到父亲说,“没被中专录取,分到了八田高中,档案也已经转过去了,这几天八田高中就会发通知书“。
那天文竹间已经记不起来是怎么过的午,怎么黑的天。后几天她也浑浑噩噩的,直到一位长着娃娃脸的青年来到了家里。
那几天,日子尽管过的浑浑噩噩,但文竹间也逐渐知道,是县教育局副局长的女儿拿到了图书出版与发行学校的录取通知书,可明明她的中考分数比文竹间低了三十多分。文竹间是被招生办以户籍归属的理由分到了所在小镇的八田中学,但父母不想让她去八田中学。八田中学是全县六所普通高中升学率倒数第一的学校,从未有学生考上本科,偶尔有两三个能考上大专,当年就算丰收年了,值得学校师生庆贺一个暑假。
第二天父亲托人找到了县重点中学的校领导,恳求能否考虑录取文竹间,毕竟她的中考分比重点中学的录取分数线高了将近六十分,但校领导回复重点中学的录取工作早已结束,想进学校只能以计划外指标录取,需要每年多交两千的赞助费。父亲回家跟文竹间商量,咬牙说砸锅卖铁也可以供她。但文竹间斩钉截铁地说,“我就不信上了八田中学考不上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