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沈砚的名字,张敬修叔侄二人不自觉的对视一眼,随后不动声色的同时看向潘季驯。
潘季驯察觉到叔侄二人的异样,便知晓他们对这个叫沈砚的少年感兴趣,于是笑着问道:“不知这少年有何有趣之处,能让与绳这般惦记?”
陆光祖有些不胜酒力,整个人已经开始摇晃,他放下酒杯,用胳膊撑着桌子,眼神有些迷离的开口:“其实我对他的了解也不是很多,只知道是扬州粮商之子,今年还应征了开中榜文,要运粮到蓟州。”
紧接着,陆光祖在三人的期待中,将他在扬州漕运码头的所见所闻,原封不动的讲了出来。
讲完之后,潘季驯看了一眼叔侄二人,又为陆光祖倒了些酒,“小小年纪便有如此胆魄,确实是个有趣的人,难怪与绳会另眼相看。”
潘季驯作为上官,一直为陆光祖倒酒,不是他体恤下属,而是因为他想起三年前的一个案子,决定再试一次。
“嗯……不……”
陆光祖连忙摆手,一脸醉态,“我倒觉得他少年老成。”
陆光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酒杯“当啷”一声歪倒在酒桌上,酒液顺着手臂流入袖口,他却浑然不觉。
“从巡盐御史出现,到凌大人拔刀直指那个奸商,我便一直在观察那个少年,奇怪的是,对于巡盐御史以及凌大人的出现,那个少年脸上看不出丝毫的惊讶。”
“他似乎……一早就知道……我们要到扬州,而且……而且还算好了日子。”
“若不是看他年纪小,嗝……我都要怀疑,那血尸是不是他的……手笔,将我们所有人聚在……扬州,借机扳倒竞争对手……”
陆光祖的声音越来越小,话音也越来越模糊,到后来干脆趴在桌上睡着了。
潘季驯推了推倒在桌子上呼呼大睡的陆光祖,这才放下手中的酒壶。
今日的酒局,说是为陆光祖接风洗尘,实际是潘季驯刻意为之。
对于这位多年好友,他太了解了。
潘季驯是一个正直严谨的人,办案也好,做人做事也是,最重实证,也只有借着醉酒,才能让对方说出刚才自己的推断。
而作为刑部侍郎,他的推断往往是八九不离十。
张敬修看到大醉的陆光祖,结合之前潘季驯的举动,笑着开口:“潘大人是如何得知,陆大人在醉酒后会吐露心声呢?”
潘季驯闻言,露出尴尬的笑容,毕竟这样设计好友,实在是有些不齿,“贤侄有所不知,三年前刑部有个案子,那是一起凶杀案,一位年轻貌美的女子在家中被杀害,但苦于没有证据,案件无法侦破。”
“还是在一次和与绳饮酒后,他借着酒劲,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他说并不是没有证据,并不是没有证据,而是凶手是朝中官员之子,前往现场的衙役不敢上报。”
“我便按照与绳的猜想,重新调查了案件,果然在一名衙役家中搜到了关键罪证。”
“眼下血尸案与当年的案件极为相似,皆是没有任何线索和眉目于是我便想到了这招……”
当然这么做还有另一层原因,潘季驯没有说出来。
他很清楚陆光祖讨厌朝堂之争,作为朋友,他并不想对方卷入其中,于是便选择这么一个两全其美的方式。
“贤侄。”
潘季驯看向张敬修,方才叔侄二人的反应他都尽收眼底,“这沈砚,你可认识?”
“嗯,不过我也不确定。”
张敬修杯中酒入喉,目光盯着眼前的酒杯陷入了回忆。
“父亲生前,身旁一直跟着一个书童小厮,也叫沈砚,而且年纪也是十六七岁。”
“但是父亲去世后,这沈砚便不知所踪,如今年纪和姓名都对得上,我在想是不是同一人。”
听到张敬修的话,潘季驯挪了挪身子,凑近对方,急忙开口:“贤侄可还知道他的更多信息?比如籍贯,父母是做什么的?”
天底下同名同姓的人太多了,仅凭年龄相仿,并不能确定是不是同一人,若籍贯和父母工作都相同,那便可以排除巧合的情况。
张敬修摇摇头,“不知为何,父亲对于他那个小书童讳若莫深,虽然在家中居住,但却不许我们与他过多接触,更是从未提起过他的来历。”
潘季驯把玩着手中的酒杯,像是在思考着什么,忽的开口:“贤侄,我觉得这沈砚,对于太岳公而言,定然是重要之人,或许对其绝口不提,是另外一种保护。”
这时候一直在一旁静静聆听的张居谦也突然开口,“依照我对兄长的了解,若不是他看中之人,绝不会日日带在身边,更不会在他去世之后,任由对方离开。”
“二叔所言有理,父亲生前一直坚持变法,得罪了太多人,而且还总是将那个沈砚带在身边,他已经知道太多秘密了……”
张敬修点点头,继续说道:“既然如此,等京中之事告一段落,我亲自去一趟扬州,探探虚实。”
“嗯,也好。”
潘季驯招呼来两个随身衙役,让他们先将陆光祖送回家,随后起身站在窗边,“如果那沈砚真的是太岳公旧人,若那血尸真的是他所为,于我们而言,或许是多了一个帮手。”
潘季驯将手伸出窗外,接了一捧雨水,抹了把脸,甩了甩头,瞬间清醒不少,“不过贤侄此番前去,若真的确定那沈砚便是太岳公旧人,不宜暴露太多,现今的时局……”
“一个在太岳公离世后便悄然消失之人,我们还是应多几分警惕。”
“嗯,潘大人放心。”
潘季驯的担忧,张敬修自然也考虑到了。
眼下虽然京城表面上一片祥和,但早已暗流涌动,背后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张家。
“此事暂且不提,眼下的事情要紧,今日厂卫验尸情况如何?”
潘季驯看着窗外越下越大的雨,仰头说道:“与贤侄所猜测的一样,厂卫已经心生间隙。”
“好!”
张敬修猛地用拳头砸向手掌,情绪有些激动,“那我们也该行动起来了,我已经暗中联系好了御史台、六科廊、翰林院,明日午时,此事便会登上《万历邸钞》。”
张敬修眼神微眯,将手伸出窗外,任由雨水砸在手上,心中却已经惊涛骇浪:“既然要针对父亲的门生,那若‘清流’下场,你们又当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