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冲锋

今夜,兰纳里亚城门大开,不过不是为了欢迎西德兰军入城,而是为了给予这不共戴天的仇人致命一击,斩掉它的蛇头。

至少给希斯这一支冲锋队是这么下的命令,他们将要以区区不到千人之数,向规模可达五万人的西德兰军营发动近乎自杀式的袭击,以求那一线击杀艾德华三世的可能。

希斯骑着小灰,混在冲锋的队伍里,她默默地拽了拽缰绳,调整小灰的速度,使自己不至于跑到队伍的最前面。

骑兵们两三匹成一排通过兰纳里亚的城门,为了确保隐秘性,没有人打着火把,不过满月之夜过了也没多久,今夜无云,月光依旧足够满足人们在深夜进行一定的活动,比如奔杀在大平原上奔杀五至八法里,直扑敌人的大营......

而在城门旁则搭着一个木头台子,埃文护国公正站在台上,如阅兵一样检阅着这一批批视死如归的“骑兵”。

其实他们很多人都称不上是骑兵的程度,一旦一只手离开缰绳就没法操控马匹,更别提在马背上使用兵器,但埃文依旧体贴的给每个参与这次冲锋的骑手都配了一柄法洛林长马刀,哪怕没有办法用来砍人,跌下马匹之后忍不了骨折的痛,或者怕被俘虏时用来自杀也是好的。

该说的他都说了,看起来效果不错,没有一个退缩,除了......

埃文无语地看着希斯在人群中磨蹭的样子,实在是很难让人不注意到,这只用来诱敌的骑兵队埃文当然不会用上多么好的马,因此骑着高大的西德兰军马的少女实在是鹤立鸡群。

更何况,本该跟她一起通过城门的骑兵已经换了两三批了,可希斯还是留在原地,不肯好好地到城外列好冲锋的阵型。

“到底是什么情况......说起来这情报还是她带回来的,怎么就不愿好好的去呢?小孩子长大了就是不好管啊。”

埃文拍了拍额头,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虽然通过刚刚的演讲已经把士气调动起来了一部分,但真要到执行的时候有个露怯的可不行......

希斯就是他认为会露怯的那个,他本来以为对背叛的恨意会让她一马当先,没想到最后还是要自己推她一把。

“什么时候才能让人不操心呐,希斯。”

埃文唤来一直跟在他身后的里克,对他耳语了几句:

“你现在马上下去,就这么跟希斯说,老林尼就在冲锋的第一排,叫她关照点。”

“是,属下明白了。”

里克无声地退了下去,很快就来到了一直磨磨蹭蹭的希斯身边,将埃文的话语传达给了她。

在看台上的埃文满意地点了点头,他看到少女动了动脖子,似乎是想向自己这边看一眼,不过最后好像抑制住了这种想法,只是把头垂了下去,让人看不清表情,她不再犹豫地策马通过了城门。

“这就对了,人啊总是要有所牵挂,没有这点牵挂就不能使出全力啊。”

骑兵们已经全数通过了城门,埃文下了看台,从一边嵌在城墙上的木质楼梯登上了狄卢之壁,在这法洛林最宏伟的城墙顶端可以让他最后再一览这支今夜过后他就再也见不到的骑兵队伍。

里克紧紧地跟在埃文身后,几乎是贴着埃文的脚步行走。现在的他依旧有股梦幻感,他不敢离开埃文身边,他害怕万一埃文脱离了自己的视野,自己就会立马收到一个立刻加入冲锋队伍的命令,由另一个看起来比自己更忠心的人传达......虽然这样的人他确信在骑士团目前还不存在,可是万一呢?

埃文此刻当然没有办法明白里克的内心想法,就算知道了,他也不予理会,现在对他来说,当务之急是先把这一批诱敌的骑兵送走,然后立刻派出下一批规模更大的,真正能起到效果的骑兵。

“士兵们!我作为护国公,作为法洛林摄政,我为你们今夜勇敢的表现感到振奋!感到无比的光荣!所有兰纳里亚,不,所有法洛林的人民都会记住你们的名字,你们将永垂不朽!”

“你们的牺牲,将成为我们的精神食粮,使我们这些暂时苟活下去的人们能够接着前进,接着为捍卫法洛林而奋斗!”

“你们中的有些人可能会想,这就是一次自杀式的送死行动,可是在我看来,这是一次能取得无上光荣的机会,你们将有机会亲自斩掉西德兰这条毒蛇的蛇头!今夜过后,我护国公的荣光和你们所取得的成就相比,都将是无比渺小!”

“所以,士兵们!为了法洛林!”

“怒吼吧!咆哮吧!愤怒吧!”

“为法洛林献上生命!”

“现在,发起冲锋!”

没有号角,没有民众的鲜花与泪水,更没有如山的呼喊,为了袭击的隐蔽性,甚至没有一个人去回应埃文的演讲,这不到一千名的骑手们只是沉默地调转马头向北,发起了这段亡命的冲锋。

他们唯一寄托就是埃文之前跟他们说的,这所谓的隐蔽性和出奇不意,一千人的队伍就足以冲至西德兰的内营,斩断那枚蛇头。

除了这点,可能还可以算上为路德维希四世报仇的渴望,在这个民族主义还没有完全形成的时代,国王的确就是一个国家的象征与灵魂。人民能为其付出的,绝不仅仅只有在酒馆挥拳打断侮辱自己国王的外国人的鼻梁骨这种程度而已。

而目前支撑着希斯冲锋的呢,除了内心渴望对劳伦斯进行对等报复,最多的就是要在这冲锋的人群里找到那个蠢老头,让他滚回兰纳里亚去。

“那个蠢到不能再蠢的老头,不过是一名军医,还是那种庸的不能再庸的那种,连一个小小的箭伤都治不了,只会一个劲的道歉......”

“那你当初道歉完就去死啊,抱着我哭干什么!没用的老庸医,去给我的父亲偿命去啊,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还要搅和进来,为什么,你已经搅和进了我的人生,现在还想要搅和更多吗?真是蠢啊!真是蠢得不能再蠢了!”

时间完全不够,希斯明明已经策马冲到了最前排,却依旧没有发现那个白发老人和他的花马,不应该是这样,里克明明跟我说那个庸医是第一个出发的,那他应该就在最前面才对。

可是现在所有的骑手都已经被她远远甩开了,视野里依旧没有老林尼和他那匹大花马的影子,那个老庸医看来不仅医术不精,就连骑术也是一样不精!亏他还打了大半辈子仗,绝对是吹的!连我这个刚学会骑马的人都比不过!

希斯咬了咬牙,主动放缓了一点小灰的速度,她知道在冲锋时放缓速度是十分危险,因为路程就这么一点,如果你放缓了,那么基本上就不会再有提速的机会,在敌人的弓箭手眼中,速度相对慢的骑兵无疑更易得手的目标。但希斯此刻已经顾不了那么许多,趁着还没有正式与西德兰人发生接触,她又退到了队伍的最后面。

周围马蹄声隆隆,震得少女的耳朵生痛,这还是她第一次参与这么大规模的骑兵冲锋,实际情况与她从父亲那里听到的完全不一样,这并不是一个简单的冲过去,割掉对面人头就能光荣归来的浪漫过程。

而是一个动态的无序的大乐章,所有人都是这篇乐章上微不足道的一个小音符,如果这是胜利的冲锋,那演奏的就将是欢快的得胜曲调,如果这是注定失败丧命的冲锋,那演奏的就是希斯目前听到的一样。

短短五法里的路途还没过半,就已经开始出现了人员伤亡,他们大多是因为从来没有将马儿御使如此高的速度,驾驭不住而心生恐惧,最后坠马而亡。

当然也有被民族情绪感染但到冲锋之时却发现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之人,这种人往往是最早阵亡的,他们会尝试猛地勒住沉浸于冲锋之中的马匹,最后被逐群的坐骑抛弃,被后面上头的伙伴和他的战马一脚踩成肉泥。

希斯希望老林尼不会是上述任何一种,现在冲锋还没有过半,一切还有挽救的机会,西德兰的哨兵今日反应的有点缓慢,直到现在也都还没有发出敌袭的信号。少女在马背上顶着迎面的寒风,左顾右盼,在队伍的最末她依旧没有发现老林尼的影子。

“或许里克和埃文是骗我的,老林尼都那么老了?怎么还会有作战的能力?他还上的了马吗?说不定他现在就在兰纳里亚好端端地坐着,说不定现在又被他治死了几个伤兵......”

“说不定就是这样!”

希斯心中升起一股侥幸感,眼见找到人的希望越来越渺茫,这股侥幸感在她的心中越放越大,她甚至都想象出了老军医今夜过后得知自己死在乱军之中时那一副悲凉但在希斯想来却觉得很好笑的表情。

“什么嘛,有什么好哭的,和我父亲一样的死法罢了,老林尼你可真是,好像第一次见似的......”

少女在马背上喃喃自语,眼角被风吹起几点泪花。跨下的小灰开始重重喘气,希斯一会快一会慢的骑法让它这匹优秀的战马都有点受不了,于是它在未经希斯许可的情况下开始擅自加速,很快就又跑到了队伍的中游。

“喂,小灰!你在干什么!嫌我们死的不够快吗?”

少女破口大骂,但渐渐地她发现自己已经完全掌控不了这匹马,或许自己从来就没有真正掌控它过,毕竟自己总是骂它骡子,现在它应该是已经闻到劳伦斯的气味了吧,这匹西德兰来的坏马果然最后还是要投敌啊。

小灰的速度越来越快,少女已经完全控制不住,干脆伏在马背上,任由它跑,任由它将自己一起带入死亡。

她侧着脸,枕着小灰的鬃毛,看着一匹匹冲锋的战马被小灰逐渐甩在后面,观察着上面骑手的表情。

“有一脸愤怒的。”

“还有一脸恐惧的啊......”

“怎么还有闭着眼睛骑的?等会肯定你死的最快!”

“哦!还有皮亚德和他的爱马!什么嘛,明明平时冲的那么快,现在怎么一副要哭了的样子......”

希斯一个个评点,还没看到一半她就别过头去,不想再看,只是拽了拽小灰的鬃毛:

“小灰啊,小灰,你这个西德兰来的叛徒,要是你真的有灵性的话,就把我带到另一个叛徒身边去吧,我要骑着你给他踩踩背!”

吁!

小灰发出了不满的嘶鸣,不过它好像听懂了希斯的话语,调转方向就向队伍的另一侧冲去。

一匹匹冲锋的战马在希斯面前掠过,小灰爆发出惊人的速度,一匹匹地将它们甩开,现在距离西德兰营地已经不足一法里的路程,希斯仿佛已经听到了敌人弓弩的触发声,冲锋的法洛林骑兵们已经拔出了鞍上的马刀,喊着给自己壮胆的口号,冲向了敌营。

这些法洛林的英勇骑兵们中有身经百战的骑手,也有仅仅只会骑马连刀都不会握的新兵,有青春才刚刚开始的少年,也有垂垂老矣骑着花马的老人。

“等等,老人?小灰,停下,快给我停下!”

希斯疯狂地勒着缰绳,就在刚刚哪怕只有一瞬,她也确信自己看到了老林尼冲锋的身影,这个庸医原来是在队伍的左翼,握刀的姿势还挺像模像样的......

少女的眼眶涌出几点泪花,但很快就被风吹走。但终于找到人的欣喜很快就过去,她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控制这匹蠢马,眼看着老林尼离自己越来越远,刚刚的侥幸感瞬间就转变成了无穷无尽的恐惧。

“求你了!小灰!快掉头!现在还来得及!”

希斯拼命的拽着绳子,但冲上头的马儿又怎么会轻易停止,它不管不顾地保持着自己的方向和速度,任凭少女开始愤怒地捶着自己的脖子。

“来不及了,已经来不及了。天啊,为什么最后反而还要我看见他!”

小灰没有理会背上主人的哭喊,它轻巧地一跃,跳过壕沟,前方已经离西德兰的营帐不到几十米,此刻是深夜,许多士兵才刚刚从营帐里跑出来,衣服都还没穿好,就慌慌忙忙的去找武器,这些士兵几乎是立刻就命丧与法洛林的冲锋之下,或被老兵割掉脑袋,或是被慌不择路的新兵策马踩死。

有机会!也许还有机会!

少女见状,又燃起了一线希望,埃文所说的隐蔽性和突然性真的发挥了作用,说不定我们这一千人真的可以打这些西德兰人一个出其不意,我们能把他们打垮!我们还有胜利的希望,说不定真的能砍下国王的脑袋!说不定,老林尼还能活下来!

希斯拔出马刀,双脚紧紧卡在马镫上,她已经放弃了对小灰的操控,只是双手握住马刀,劈砍着每一个她见到的西德兰士兵。

一开始,她还会不小心砍到盔甲上,带来的反震感震的她虎口生痛,几乎要把马刀脱手,不过,好在她最后还是握住了,握紧了,首开战果之后,她开始逐渐适应起来,找到了如何杀人最高效的方法。

小灰几乎是如没头苍蝇般在营地里乱窜,希斯则顺着小灰的运动方向,精巧地用手腕控制着马刀的锋芒,只用这一段尖锐和小灰的冲击力,就可以轻松割开西德兰人的喉咙。

一开始,她还用的不好,割的有深有浅,有时不小心割得深了,会让整个脑袋都被带得偏转过去,死得更加凄惨。割的浅了,又只是带走了喉咙上的那一小块肉,会让敌人更加生不如死,倒在地上,想要喊出的痛嚎变成一股股从喉咙缺口处逃出的气体......

好在希斯很快适应了下来,她已经不记得自己到底砍了多少个,只是现在她已经能精准的一击毙命,砍出一条两寸长宽的缺口。或许是世上真有血脉传承这种东西,她简直就是天生有杀人的才能。

杀得人越多,她越熟练,杀得越多,她越自信。

周围已经无人可杀,小灰呜咽着停了下来,它感到自己驮着的不是人类,而是一头猛兽,它尝试将身上的女孩甩下来,却被她用刀背拍了拍自己的脖子:

“现在你才终于听话了?有点晚了其实。”

小灰被吓的立刻停止了动作,喷了两声响鼻便温顺地低下脑袋,表示驯服。

女孩用小灰的鬃毛擦了擦刀,夹了夹小灰的肚子,便向下一处战场冲了过去。

已经不知道冲过了多少厮杀的战场,西德兰人已经反应过来,开始有了战斗力,他们组成一个个小队,拿着专用的长矛将一个个骑兵从马上勾了下来,乱锤打成肉泥。

希斯避开这些不好惹的小队伍,一心寻找老林尼,随着西德兰人战斗力的恢复,她已经不再抱能全部杀完的幻想,只是想要赶快带着老林尼,脱离这片战场。

万幸这一次她很容易就找到了

万幸老林尼还没有死,不过他的大花马好像死了,这老人正被压在马下动弹不得,不过希斯看到了他的胸膛还有起伏。

“太好了,还有救!”

希斯直接跃下马背,她刚一下马,刚刚假装驯从的小灰就立刻蹶着蹄子,不知道跑到了战场的哪里。

希斯没有管它,而是快步走到老林尼身边,她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力气,竟一下子就把重达几百磅的马尸给推了开来。

就在她把老林尼背到背上,就要离开这处人间炼狱之际。

她突然嗅到了一股刺鼻的味道,随后耳边就是火药的巨大轰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