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盛安活了二十年,旁人大多直呼他的名字,有些人会叫他帮主,但被称作公子,确实还是头一次,心里不免觉得有些意思。
见这人说话很有礼貌,徐盛安便也和颜道:
“呵呵,原来是元公子,我刚才不过四处瞎看两眼,没什么打扰的。”
说话间,也抬眼打量着对面的贵公子。
只见这人身材颀长,却不显得柔弱,手里的扇子不题诗词,只简单画了两枝梅花,穿一身淡雅的青白袍,上面也只用简单花纹装饰,看着低调,可身上带着一种难以掩饰的贵气,
而且乌鹤山庄可不是能随便进的地方,一般人想“没事就进来走走”,恐怕不太容易。
这人的身份大概并不简单。
对面的贵公子也察觉到了徐盛安的打量,但他没有在意,只是轻笑一声,桃花眼角微弯:
“徐公子是头一回来吗?我以前好像未曾见过你。”
徐盛安正伸手去拿点心,闻言如实道:
“本来做些小本买卖,最近运气好,做大了些,才有幸登了乌鹤山庄的门。”
“哦……”
贵公子点了点头,忽然唰地一下把折扇收起,向着徐盛安凑近了一些:
“不知徐公子都做些什么生意?刚才的那些话,可不像出自寻常贩夫走卒之口。”
徐盛安拿点心的手一顿,总觉得这位元公子的话里似乎有些奇怪的意味,当即只是敷衍道:
“一些上不得台面的生意,没什么好说的。”
“是吗?”
元公子的一双桃花眼眨了眨,盯着徐盛安看了半晌,一直把徐盛安看到浑身都有些不自在了,才收回目光,转而看向正走过来的侍者。
“这次是我唐突了,以后有机会,必定登门向徐公子赔罪。在下先走一步,告辞了。”
说罢,便掸了掸衣服,径直起身,离开了小亭,拐过一个弯,就消失不见了。
徐盛安看着他离去的方向,心中暗道奇怪:
“他又不知道我家在哪儿,怎么登门赔罪?”
这位元公子的言行举止实在有些怪异,徐盛安完全摸不清这人上来搭话是想干什么。
不过眼见着侍者过来相请,说东家谈完了事,现在有时间见他。
徐盛安便将那位元公子的事情抛之脑后,专心思考一会儿的正事。
跟在那侍者身后,一路经过许多山石池水,亭台游廊,最终来到一处造型华美的三层小阁楼前。
侍者停在门前,躬身示意徐盛安上去。
徐盛安道了声谢,一人走进小阁楼中,却见这阁楼的建造也很有些巧思,一进门,先看见的便是一条回廊,各种文雅摆设自不必说。
单说这回廊,绕一处山壁而建,中间开有大窗,可近乎全观外景。山壁上以假石造景,高不过四五丈,但却塑造出高崖峭壁的险峻感,下设一汪小池,周边以简单草木装饰。
这第一层的高度,有意做的矮了些,人在其中,便愈发觉得自身矮小,而面前的石壁高大,仿佛真正身在峭壁下一般。
徐盛安打量两眼,暗赞一声建造者的匠心,便继续走上二层。
第二层转而将面向石壁的那一面封住,向平坦处开窗,因为这小楼地势高,放眼望去,可尽观山庄中一半美景,见过第一层的峭壁之后,登上二楼,便有豁然开朗之感。
徐盛安上来的时候,已经有两个人等在了这里。
其中一人,是个身材有些发福的中年男子,穿着一身黑色的锦衣,倒也显出些干净利落来。
他原本正靠在椅子上歇着,脸色隐约带着些怒意,但见徐盛安上来,便收敛了怒色,作出个和善的笑脸,起身相迎。
另一人也是个中年男人,但身形精壮,腰背挺拔,穿一身劲装,整个人由内而外散发着一种干练的气势。
徐盛安一眼就能看出来,这是个武者,而且功力不低,比曹云和女捕快那种二流高手要强上很多。
徐盛安只看了一眼,便将目光移回到先前的发福中年人身上。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这位应该就是乌鹤山庄当今的话事人,在家中排行老大的魏衷。
于是抢先一步,上前道:
“魏老板,晚辈久闻您的大名,今日一见,果然神采不凡。”
被奉承了一句,魏衷的脸色明显好看不少,连强行挤出来的笑容都带了几分真心,当即笑道:
“啊哈哈,徐帮主谬赞了,我看徐帮主才是器宇轩昂,一表人才啊。”
说着,便拉着徐盛安在桌边坐下,而那个中年武人则默默侍立在魏衷身后。
两人一坐下,魏衷便开门见山道:
“这俗话说,英雄出少年,徐帮主年纪轻轻,就击败曹云,成了洛河两岸的魁首,魏某人听闻,真是深感钦佩。不过我家在洛河上的生意往来不少,为避免横生事端,先前也和曹帮主定过一些规矩。
“但现在既然是徐帮主管事,咱们之间的这个规矩,当然也应该重新定一定,不知道徐帮主意下如何?”
徐盛安点了点头道:
“魏老板请讲。”
魏衷笑了笑,从怀里掏出五张银票,倒扣在桌子上,向徐盛安推了过去:
“以前,我每年送给曹帮主四千两银子,请曹帮主在洛河上能多多关照些个,至今七年,彼此相安无事。我想,不如就还按以前的规矩来,银子呢,我多送徐帮主一千两,算是初次见面,交个朋友。”
徐盛安看着这桌面上的五张一千两银票,知道这就算是乌鹤山庄给他这洛河船帮老大的一点面子。
五千两,对普通人来说很多,相当于以前秋蝉帮大半年的收入,对现在的徐盛安来说,也不算是一笔小钱。
而乌鹤山庄的要求虽然没有明说,但徐盛安心里也明白,不能碰乌鹤山庄的船队,这点自不必说,就算魏衷不给钱,洛都里也没几个人敢跟乌鹤山庄的船队要保护费。
更重要的,其实是要留住他这一条线。
据徐盛安所知,曹云在的时候,云虎帮每年走私的违禁品中,至少八成都是乌鹤山庄的货,而曹云死后,乌鹤山庄第一时间就得知了这个消息,并将请柬送到了他的手上。
像这种大商会,除了明面上的势力,暗地里也留着自己的渠道和手段。
今天这钱,徐盛安一旦收了,就表示他愿意当这个暗地里的手段,作这个暗地里的渠道。
对一个出身低微的船帮帮主而言,有个靠山并不是什么坏事。
但徐盛安想要的更多。
于是他并没有将银票接过来,而是轻声道:
“多谢魏老板的好意,但这个规矩,我想稍微改一改。”
说着,徐盛安伸出手,从桌上的银票中取出三张,翻过来,正面朝上地放在桌上:
“您看这样,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