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俗之后,你若再想进寺,我可不许。”朱棣严厉地说道,“若你要参加乡试,也只有三年之后,我如今无法为你弄一个举贡名额,去参加春闱,而且即你参加了也只是挂职翰林,在六部末品履职,岂不是我北平少了一个人?”
其实若是姚广孝想要贡生身份,也有办法,
找朱允炆——朱标走后门就是了,
如今的举人身份虽然珍贵,但每年混迹翰林的名额也不在少数,
方孝孺一介秀才,凭什么做“太孙”师?
还不是朱元璋大手一挥。
姚广孝在说之前就已经想明白了,很快说道:“我于北平亦是挂职,虽无实权,但深得燕王器重,若无官身,恐来日再生祸端。”
朱棣勉强笑了笑:“你必定是深思熟虑,但入了中央,你未必回得来北平,我这里平白少了一位‘悍将’,不许。”
姚广孝便说道:“若谋个官身,下官认为一定能回到北平。”
“何以见得?”
“想必皇孙殿下也不舍得我离开北平。”
姚广孝为官,是看到了当官带来的巨大进步空间,
其实扎根工厂,未必不能获得远大前景,
历史是由精英推动,也是由人民创造的,
这是整个十一月,朱允炆最深的体会。
天湖山从最初的十个矿坑,
到十一月底,已经挖到了一百二十一座矿坑,
翻了十倍的同时,效率也提升了十倍,
平均每日的产出已经稳定在了三万斤这个量级,
这大概是个什么水平呢?
号称挖不绝的西山煤矿,也是跑了二十八天,才跑到日产三万斤这个量级,
如今凭借新的工具——矿车,轨道等陆续投产使用,
北平最大的煤矿产量已经翻了几番,逼近了十万斤的这个级别,
可对于泉州府来说,这就是飞跃式的进步啊!
而且短短一个月,煤矿就从亏损变成了盈利状态,
朱允炆的心情都好了很多。
当然,得益于劳动密集型产业的本质,
其中的原因有两个:
第一,
挖煤挣钱,有效改善生活条件。
得知挖煤就添一笔还算不错的收入,还能以内部价格购买物美价廉的“藕煤”回去烧,
很多本地的农民已经开始兼职挖煤,
如今是农闲的时节,刚好一茬种下,青黄不接,
兼职做工能挣一笔是一笔。
第二,
挖煤促进交流,有效提升百姓的闲暇生活质量。
工厂与工人这种形态比农场与奴隶这种形态“高级”,
也的确更符合人类的社会性需求,
全职和兼职的民工本质是一类人,没有交流的障碍,
煤厂带来的是全新的知识体系与晋升架构,
在工厂的晋升机制作用下,他们自然而然就拥有共同的目标,
会主动选择往高处走,
因此他们聚集在一起,能够聊的话题就会变多。
可以说挖煤只是一种工作,又不只是一种工作,
由于百姓手里多了些余钱,变相促进了村镇级别的“市集”发展,
随着“工厂文化”的传播,
不少人会拿着这一套往自己身上套,想要试试自己的能力能走到哪个阶段,
走“吏员”这一套,需要关系不说,也需要长久的经验与人脉积累,
走“官场”这一条,智力卓绝不说,更需要长久的投入看不见回报,
种田是为了讨生活,可生活之外呢?
是否他们也能像煤厂的这些管理层一样,靠熟练的技术与沟通能力获得更好的生活呢?
受制于人不如之治于人,
可见位于社会阶层较为底端的百姓,不会有片刻犹豫便能够选择对自己有利的道路,
由此竟然形成了某种微妙的正向循环,
而在这些抱有美好幻想的人之中,不乏智力精力超群的青壮年,
这是与“义学”招收秀才举人做老师另一个目的息息相关的内容,是工厂“研究”一端延伸出来的问题,更加复杂,纷繁,暂且搁置不表。
至于挖煤带来的副作用,比如长期吸入粉尘导致的“尘肺病”.....
朱允炆觉得自己就有点多余担心了,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事业,随着安全保障水平的提高,国有官营的矿场会越来越好,
一个庞大帝国的意志一定是“太上忘情”的,
只有提升了整体生活水平,才有闲暇去考虑个体的问题,
国营的这一步如果没有走好,没有铺垫好,培养好消费端的市场,
那么后来的市场贸易,所谓“哈耶克”的大手,就只能是幻想,
大明会很快陷入地主阶级几千年来构造的监牢之中。
这煤厂和铁厂自然不可能自查自纠,
因为人员密集可能造成的安全隐患,
朱允炆动用了一下自己的微小权力,从泉州府的三大卫所调动了一支将近三百人的部队,
首先说明,各地的卫所兵员情况与建制情况很大不同,
强悍的自然是以金陵,北平,蓟州等地为标杆,
周德兴如今经略福建,所图甚大,像重建卫所体系,但现如今未成型,
贫弱的就好比是镇海卫,城防破旧,炮台老化,驻军远未达到标准的五所配置,
下辖千户所不到三个,驻军都不满千人.....
所以从定海所抽调的这三百人,更是与他想象不同,
一开始,展现给他的精神面貌,就显得非常颓废,
他本意是为了模仿北平的工部兵部合作的巡查组,以及如今卫所驻扎的安全部,
但这三百人就连基本的队列都无法保证整齐,每日晨练之时更是嬉笑不止,似乎将演兵一事当成了玩闹,
升任百户的许三头疼不已,时常来找他抱怨:“福建的兵员与金陵省差距太大,都指挥使大人,我实在是力有不逮。”
朱允炆手上本来就没什么人用,听得此言当即有些不悦:“调来卫所的兵就直接用吗?权力要是这么好用,那便无需寻找为官的良才。”
“皇孙殿下,您两处厂地都要用,矿场旁规划的炼煤厂更是.....”许三苦涩道,“带了三日,就三日,这些人巡查也是【左眼站岗,右眼睡觉】,能休则休,若能换一批人是最好。”
“我现在一人多用,统筹煤厂与铁厂还有义学招生,招师多事,福建卫所怎么可能与金陵、北平等地相比?”朱允炆反问,“趁我今日有时间,你先说具体的问题。”
具体的问题便全是问题,
作风懒散导致这些军队不像是军队,更像是混日子的地痞流氓,
最严重的莫过于欺上瞒下,玩忽职守,
“本来轮班是调休,他们钻空子,将夜班变成了耍班。”许三叹道,“罚禄体罚,责骂都无用。”
“你不是他们的主官,他们在你这里没有编制,所以不怕你。”朱允炆说道,“与其是说这些“民兵”在钻空子,不如说你也不知道他们做这个目的是什么。”
“目的是为了保障工地的经营安全,尽管三令五申,但......”
“不是,他们在这里和在海边完全不同,在海边他们捕鱼,垦田,皆是分内事,如今是分外事,没有令他们提起哪怕一成的心性来。他们来当兵,就算没有做好为国为民的打算,也该对得起他们身上的衣服。”
“臣受教了,所以都指挥使大人,该如何做?”
朱允炆停下笔,从身侧抽出了一张白纸:“你到我跟前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