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尸面傩舞

法医江临的解剖刀停在死者下颌处。

金属托盘里的碎肉泛着诡异的青灰色，这具从酉水打捞起的浮尸表面布满螺旋状切割痕。当他用镊子夹起最后一块面部皮肤时，手电筒光束突然在解剖台投下晃动的阴影。

“第三例了。“刑侦队长周正的声音从防护服后闷闷传来，“死者都是傩文化研究者，面部皮肤被完整剥离后重新缝合，尸检显示...“

“是活体切割。“江临打断道。他举起放大镜，死者耳后那道蜈蚣状缝合线在冷光下泛着荧光，“凶手用医用可溶线缝合时，受害者还有微弱的脉搏。“

冷藏柜突然发出液压声响，周正腰间对讲机爆出电流杂音。江临转头时，余光瞥见解剖室单向玻璃外有黑影闪过——那顶鸭舌帽的倾斜角度，和哥哥失踪前监控录像里的一模一样。

“江法医？“周正按住他猛然颤抖的手腕。解剖刀当啷坠地，在瓷砖上擦出刺耳锐响。江临弯腰去捡，却在反光的刀面上看见诡异倒影：十二张傩戏面具在虚空中旋转，最中间那张赤面獠牙的“开山莽将“，正缓缓睁开鎏金瞳孔

解剖刀坠地的声响在停尸房激起涟漪般的回音。江临保持着弯腰的姿势，刀面上的傩戏幻象已消散无踪，只剩自己苍白的倒影在冷钢上颤动。他数到第七次心跳才直起身，防护服内衬早已被冷汗浸透。

“监控。“他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调取3号摄像头21点34分画面。“

周正用对讲机呼叫技术科，电流杂音里混着古怪的傩鼓节拍。江临盯着单向玻璃外的走廊，那顶鸭舌帽消失的转角处，墙砖缝隙渗出暗红液体——是朱砂，与死者胃容物相同的放射性朱砂。

技术员的回复从扬声器炸响：“江法医，那个时段的监控...全是雪花噪点。“

“但红外热成像有记录。“江临突然抓住解剖台边缘。金属传导的寒意令他想起三年前那个雨夜，哥哥江远站在凤凰古城戏台前，手中傩面具的眼眶里淌着相似的红。

周正调出热成像图谱的瞬间，两人瞳孔同时收缩。在理应空无一人的走廊热源图上，浮现出十二具人形轮廓。它们以傩祭舞步的诡异姿态交叠移动，最前方那具人形的左胸位置，心脏热源呈现不自然的立方体结构。

“量子纠缠态器官。“江临扯下手套，露出虎口处与哥哥一模一样的旧疤，“这些热源在现实空间并不存在，是某种...记忆投影。“

冷藏柜的抓挠声骤然尖锐。江临转身时，看见7号柜门缝渗出青灰色黏液，在瓷砖地面蜿蜒成傩戏谱系的符咒图形。周正拔枪上膛的金属摩擦声中，他鬼使神差地念出手札第47页的咒诀：“魂归来兮，返故居些——“

所有冷藏柜应声洞开。

十二具尸体在寒雾中缓缓坐起，它们被重新缝合的面部皮肤开始鼓胀，像吸饱血的水蛭。江临注意到每张人皮的缝合线都在对应不同穴位：神庭、印堂、太阳...正是楚槐安手札里记载的“锁魂七针“。

“退后！“周正拽着他撞向解剖台。最先扑来的尸体在空中解体，皮肤如蜕下的蛇皮般飘落，露出内层密密麻麻的青铜齿轮。那些微型构件咬合运转，将裸露的肌肉纤维编织成新的面部——正是江临在警局档案室见过的，三年前失踪的傩戏研究员的模样。

江临的后腰撞上低温储藏柜，玻璃门映出他身后景象：本该存放器官样本的格子里，陈列着十二枚鎏金傩面。最中央的“开山莽将“突然睁开双目，他看见四百年前的楚槐安正在为活人棺实验体戴上面具，而那个被青铜锁链束缚的男人，长着与自己分毫不差的脸。

“小心！“

周正的子弹贯穿第二具尸体的眉心，击碎的却是青铜齿轮组成的脑核。飞溅的金属碎片在墙面弹跳，刻下深达三公分的《阴符经》片段。江临滚向配电箱，扯断总闸的刹那，备用电源的幽蓝冷光中，所有尸体忽然定格成傩戏《钟馗嫁妹》的造型。

黑暗如潮水漫过视野的瞬间，江临听见四百年前的傩戏唱词。楚槐安的声音与哥哥的声线重叠，在颅骨内震荡：“临弟，你看这朱砂里的血髓...“

应急灯亮起时，解剖室只剩满地青铜碎片。周正跪在墙边，指尖摩挲着弹孔里的刻痕：“这些字迹...是万历四十五年沅陵县衙的死刑犯名录。“

江临的太阳穴突突跳动。他捡起一片齿轮，内侧蚀刻的英文字母在蓝光下显现：CERN 2023。当他把齿轮贴近耳畔，竟听见大型强子对撞机的嗡鸣。

“周队，“他举起那片横跨四个世纪的金属，“我需要去酉水悬棺洞。“

话音未落，窗外传来傩戏铜锣声。他们扑到窗前时，看见法医中心广场上正在上演荒诞剧目：十二个戴电子傩面的黑衣人抬着青铜棺椁起舞，棺盖透明部分显示着正在倒计时的电子钟——23:59:59。

周正的对讲机突然传出杂音，夹杂着技术员变调的嘶吼：“所有监控画面...尸体...尸体在跳傩舞！“

江临摸出怀里的放射性朱砂，那些颗粒正在掌心组成经纬坐标。当最后粒子的位置锁定，他猛然醒悟——这正是哥哥失踪前夜，在书房演算的量子定位模型。

电子傩面在雨幕中闪烁，十二具青铜棺椁正在渗血。江临数着广场上的黑衣人——第十三个舞者始终站在光线交界处，每当他试图聚焦，那人就分裂成四百年前的火把与无人机的探照光束。

周正的对讲机突然传出沙哑戏腔：“丑时三刻，魂渡酉水——“这分明是楚槐安手札记载的活人棺启灵咒。江临的耳蜗深处开始共鸣，某种跨越时空的量子纠缠正在撕扯他的意识。他看见自己的左手变成青铜质地，指纹沟壑里游动着纳米级傩戏符文。

“趴下！“

周正将他扑倒的瞬间，解剖室所有玻璃同时爆裂。飞溅的碎片在空中重组，拼成明朝县衙的虎头铡。铡刀落下时斩碎的却是现代监控探头，火花中迸出万历四十五年的刑案卷宗残页——那上面被腰斩的犯人画像，长着周正队长左眉的断痕。

江临在满地狼藉中摸到那片青铜齿轮。当血珠滴入蚀刻的“CERN 2023“字样，齿轮突然高频震颤，在他的视网膜投射全息影像：哥哥江远正站在强子对撞机的环形隧道里，将傩戏面具扣在粒子探测器表面。

“不是失踪...“江临的声带像被朱砂灼伤，“他在进行跨时空耦合实验。“

广场上的傩舞进入高潮。青铜棺椁的电子屏倒计时归零时，酉水河方向传来蒸汽轮船的汽笛——那艘本该沉在明朝的傩戏班货船，正撞碎2023年的跨江大桥。船头站着穿防护服的楚槐安，他手中的人皮灯笼映出江临的人生碎片：七岁那年切除的阑尾正在明朝药铺抽搐，大学初恋的骨灰成了傩戏面具的釉料。

周正突然按住左胸。他的警徽背面渗出黑色黏液，在掌心凝成万历年间锦衣卫的象牙腰牌。“原来如此...“他苦笑着扯开衣领，心口处的皮肤浮现北斗七星刺青——正是悬棺群在卫星图上的排列，“我们都是活人棺的零件。“

法医中心的地基开始崩塌。江临坠向深渊时，看见每一层楼都折叠成不同年代：B1停尸房飘着明朝河灯，3楼会议室挂着泛黄的《沅陵傩戏谱系图》，而在最底层的量子纠缠态空间里，楚槐安与江远正在共用同一具身体解剖时间。

当江临抓住悬棺洞的藤蔓时，崖壁突然睁开十万只鎏金瞳孔。那些明朝傩面的獠牙间垂落生物光纤，正将现代死者的记忆上传至云端的青铜大脑。他听见哥哥的声音从岩层深处传来：“临弟，你三年前签署的遗体捐赠同意书...签收方是万历四十五年的阴阳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