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导医台的男人

消毒水的气味在鼻腔里凝结成冰,林小夏第三次核对墙上的电子钟——凌晨两点十七分。导医台上方的灯突然发出濒死般的嗡鸣,蓝白色光晕在空荡荡的候诊区投下蛛网状的阴影。

“叮——“

电子模拟的金属声在寂静中炸响,惊得她差点打翻值班日志。抬头时,不锈钢台面上已经多了一张挂号单。油墨打印的字迹洇着水渍:急诊内科,张建军,52岁。

“您好?“林小夏撑着台面站起来,候诊区的塑料椅在月光下泛着冷硬的青光。走廊尽头的分诊屏突然亮起红光,电子机械音在穹顶回荡:“请0001号张建军到1号诊室就诊。“

冷汗顺着脊椎滑进护士服。她分明记得,急诊科三天前就停止接收普通病患了。搬迁通知还贴在导医台左侧,公告栏里塞着明天就要启用的新院区宣传册。

电脑屏幕突然自动亮起,住院系统弹窗疯狂闪烁。林小夏的手指僵在键盘上方——患者信息页显示张建军于1993年7月15日入院,诊断栏赫然标着“吸入性灼伤“。而死亡记录里,黑色加粗的“遗体无人认领“像一只蜷缩的蜘蛛。

“护士......“

苍白的指节叩击台面,林小夏猛地抬头。穿藏蓝色工装的男人佝偻着身子,领口露出焦黑的皮肤,像是被火舌舔舐过的纸张。他的瞳孔泛着灰白,每次眨眼都有细小的灰烬从睫毛簌簌落下。

“我咳嗽......咳咳......有火星......“男人的声音像是从生锈的通风管道传来,随着剧烈的咳嗽,几点猩红的光斑溅在挂号单上,瞬间将纸面蚀出蜂窝状的孔洞。

林小夏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余光瞥见值班日志无风自动,泛黄的纸页哗啦啦翻到1993年7月那栏。褪色的蓝黑墨水记录着某日凌晨的抢救记录,突然有几行字迹开始渗出新鲜的血浆:

【02:35接120通知,城南化工厂爆炸事故】

【03:17收治首批伤员(6人)】

【03:29 1号抢救室电路短路】

【03:31火警铃失灵】

【03:33......】

后面的字迹被大团血渍覆盖,隐约能看见某个数字反复描画形成的凹痕。林小夏的太阳穴突突直跳,那分明是无数个“3“重叠成的漩涡。

“带我去......咳咳......该换药了......“男人的手掌按在台面上,焦糊味混着药水的气息扑面而来。林小夏突然发现他的影子比身体淡得多,像一捧将熄未熄的灰烬。

电子钟发出刺耳的报时声,两点三十三分。走廊灯光开始频闪,瓷砖地面浮现出密密麻麻的脚印。那些脚印边缘发黑,带着沥青般的粘稠质感,从挂号窗口一直延伸到早已封闭的旧住院楼方向。

“跟我来。“林小夏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她抓起急救箱时,发现箱体侧面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焦痕,形状酷似抓握的手印。

通往抢救室的走廊比记忆中长出三倍不止。每经过一扇窗,都能看见对面楼道的应急灯在雨中明明灭灭。可林小夏分明记得,气象预报说今夜晴空万里。身后的脚步声时而清晰时而模糊,仿佛有无数人拖着沉重的步伐在平行空间行走。

“到了。“她推开1号抢救室的门,霉味混着焦臭味涌出。心电监护仪的屏幕亮起雪花点,1993年的老式呼吸机静静矗立在墙角,塑料面罩上结着蛛网。

男人突然剧烈颤抖起来,工装领口窜出幽蓝的火苗。“救......“他的喉结在焦黑的皮肤下滚动,“那天抢救到一半......火从天花板掉下来......“

林小夏的瞳孔猛地收缩。她终于看清对方脖子上挂的工作牌——城南化工厂,张建军,1993年7月15日签发。而工作证照片里的男人,此刻正站在她面前,全身皮肤像融化的蜡烛般层层剥落。

警报声毫无征兆地炸响,天花板开始掉落燃烧的墙皮。林小夏扑向消防栓,却发现红色柜门里塞满发黄的病历本。每本病历的封面上都用血写着“3:33“,墨迹新鲜得像是刚刚有人用指尖描画。

“抓住!“沾着酒精味的白大褂突然卷住她的手腕。林小夏抬头看见三十年前的护士长,她的半张脸还保持着生前的模样,另半张则焦黑碳化,露出森白的牙齿。

“当年线路老化......“护士长的声音夹杂着电流杂音,“三十七个病人和八个医护人员......“她残存的手指指向正在崩塌的墙壁,“他们被困在时间循环里,需要活人完成最后的抢救记录......“

张建军已经蜷缩在抢救床上,心电图变成笔直的绿线。林小夏颤抖着拿起除颤仪,在触到患者胸口的瞬间,无数记忆碎片涌入脑海:夜班护士的惊叫、爆裂的灯管、锁死的安全门、人群在浓烟中叠成焦黑的罗汉......

“200焦耳!“她嘶喊着按下按钮。男人身体弓起的刹那,整个空间开始扭曲。燃烧的墙壁褪成雪白,现代医疗设备从虚空中浮现,心电监护仪响起规律的滴答声。

晨光刺破云层时,林小夏瘫坐在崭新的导医台前。搬迁公司的工人正在拆卸旧标识牌,没人注意到值班日志最后一页的血迹正在缓缓消失。只有她看得见,晨雾中三十七个半透明的身影正朝着新院区方向鞠躬,为首的老护士长指了指她胸前的工牌,露出解脱的微笑。

住院部顶楼的时钟停在三点三十三分,永远不再转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