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雪落无声

新年的脚步渐近,整座城市都在沉睡,唯有市立医院住院部被死寂笼罩。

窗外,寒风裹挟着雪花肆意飞舞,敲打着窗户,似在奏响生命的挽歌。

林雾生躺在病床上,双眼空洞,死死盯着窗缝。

雪花一片又一片地往里钻,她望着,就像自己曾一次次在这世间徒劳地抓着温暖。

病房里安静得可怕,唯有输液管中液体滴落的声音,单调而冰冷,一下又一下,像命运无情的倒计时。

她干裂的嘴唇微微颤抖,心里默数着:第128滴,第129滴……思绪飘回到江瞿十八岁生日那天。

...

那天,阳光穿过物理实验室满是灰尘的窗户,洒在陈旧的课桌上。

江瞿被同学们簇拥在中间,欢声笑语不断,脸上洋溢着青春的朝气。

林雾生则瑟缩在角落里,身形单薄,眼神中满是羞涩与爱慕,更多的却是自卑。

老旧的挂钟在墙上不紧不慢地走着,每一声“嘀嗒”,都像重锤敲在她心上。

“林小姐!”护士猛地撞开门,寒风裹挟着雪花瞬间涌进病房。

护士手中的金属托盘“哐当”一声掉在地上,那尖锐的声响,像极了童年时她摔碎玻璃弹珠的声音,清脆又决绝,仿佛宣告着美好事物的破碎。

恍惚间,十二岁的自己出现在眼前,在江家宽敞的客厅里,她失手摔碎中药罐,褐色药汁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蔓延,像一道跨不过的鸿沟。

江瞿皱着眉,嫌弃地说“真麻烦”,却又蹲下身,掏出洁白手帕,轻轻为她包扎被瓷片划破的脚踝。

那一刻,他就是她灰暗世界里唯一的光。

氧气面罩上的冰花越来越厚,逐渐模糊了她的视线。

她的呼吸越来越微弱,每一下喘息都像是在挣扎。

眼前的景象影影绰绰,她又想起初三那年物理竞赛颁奖礼。

礼堂里座无虚席,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台上那个少年身上。

江瞿穿着笔挺的白衬衫,身姿挺拔,接过奖杯时,聚光灯洒下,他周身仿若散发着雪盲般的光晕。

而她蜷缩在礼堂最后一排,用手帕捂住嘴,压抑着剧烈的咳嗽。

鲜血渗出手帕,台下如雷的掌声,彻底淹没了她沉闷的咳声,就像此刻心电图趋于平缓的波纹,无情吞没护士焦急的呼喊。

“家属呢?”护士焦急又无奈地问。

“说在乡下给儿子办周岁宴,赶不过来……”另一个护士小声应道。

“唉,让护工来处理遗体吧。”

白布缓缓盖上来,林雾生右眼余光里,一片雪花晃晃悠悠穿过换气窗铁栅飘落。

这让她想起七岁那年,雪下得很大,江瞿在雪地中捧起一只冻僵的麻雀,想暖醒它。

那时,他睫毛上的雪花晶莹剔透,就像此刻眼前这片,美好却遥不可及。

太平间的推床“嘎吱嘎吱”碾过走廊瓷砖,发出沉闷压抑的声响。

床底那本墨绿色日记本被震得翻开一页,露出2014年9月15日的字迹,墨水洇开,还带着淡淡的黄褐色药渍:

“今天小江哥哥说讨厌消毒水味道,我把中药偷偷倒在美术课颜料瓶里。张老师骂我弄脏画布时,他隔着三排座位笑出了声,那是我第一次见他对我笑。”

三公里外的江家老宅灯火通明。

江瞿在床上辗转反侧,眉头紧锁,额头上满是细密的汗珠。

睡梦中,他的手不自觉攥紧蚕丝被。床头电子钟显示02:48,清冷月光洒在他脸上,映出他额角泛青的冷汗,像极了林雾生化疗后脱落的脆弱发丝。

阳台飘进的雪片落在掌心,瞬间化成水渍,恰似两周前病房窗台上融化的冰粥。

那天,林雾生躺在病床上,眼神带着期待,轻声说想吃城南的酒酿圆子,他却烦躁地扯松领带,不耐烦道:

“都快死的人了,还这么挑三拣四。”

太平间里,钢制抽屉“哐当”一声缓缓闭合。

就在这瞬间,某本日记封皮的金漆悄然剥落,隐没在黑暗中。

封底上,褪色荧光笔写着化学方程式:CaSiO₃+ 3H₂O→ H₄SiO₄+ Ca(OH)₂。

江瞿永远不会知道,这是林雾生用生命最后力气写下的暗语,硅酸钙与水反应生成的硅酸,正是当年他送她的生日礼物——水晶洞的主要成分,是她视若珍宝的回忆,也是藏在心底最深处的眷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