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清峰照夜

暮色裹着咸腥的海风撞开客栈门扉时,檐角青铜风铃正发出呜咽般的哀鸣。这是东荒最北端的【归墟客栈】,十二根玄铁桩将整座建筑钉在嶙峋的断崖之上,浪涛拍打礁石的轰鸣终年不息。林霁握着粗麻布的手顿了顿,潮湿的霉味混着柜台后堆积的鲛人油蜡,在空气里凝成粘稠的雾。他右眼的玄铁眼罩突然开始发烫,这让他险些打翻盛着萤砂的琉璃盏。

“要变天啊。“蹲在房梁上的白猫抻了个懒腰,琥珀色瞳孔倒映着窗外翻涌的铅云。它颈间铜铃随着动作轻响,发出的却是金石相击的清脆声——这是三年前掌柜从黑市淘来的古物,铃身刻着的雷纹每到雨天就会泛出青紫光晕。

林霁揉着刺痛的眼窝刚要答话,十二道惊雷突然撕裂天际。雷光透过雕花木窗的间隙,将大堂映得雪亮。他下意识捂住右眼——十年前那个同样暴雨倾盆的夜晚,师父用炼器锤将玄铁熔铸成眼罩时,也曾有过这般摄人心魄的雷鸣。老铁匠布满裂口的手掌按在他颤抖的肩头:“这物件能锁住你眼里的凶煞,记住,死也不能摘。“

铜铃声骤然急促如暴雨倾盆。白猫弓起脊背对着门外低吼,利爪在梁木上划出深深沟壑,木屑簌簌落在林霁洗得发白的粗布衣上。少年顺着它的视线望去,只见雨幕中踉跄走来个紫衣人,怀中紧抱的青铜剑匣正不断渗出靛青雾气。那人每踏出一步,方圆十丈的雨珠便悬停半空,凝成万千晶莹剔透的三寸小剑,剑尖齐齐指向客栈方向。

“客官打尖还是......“林霁的迎客词卡在喉间。紫衣人踏过门槛的刹那,他右眼仿佛被灌入滚烫铁水。玄铁眼罩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细密裂纹中溢出星辰般的光屑,在昏暗的大堂里划出转瞬即逝的星轨。

剑匣上的饕餮纹突然活了。青铜兽首吞吐着青芒,两颗鸽血石镶嵌的眼珠骨碌转动,直勾勾盯着少年颤抖的指尖。林霁听到自己血液在轰鸣,像是深海中苏醒的巨兽撞击着牢笼。他后撤半步,脚跟撞上柜台发出闷响,震得架子上陈年的酒瓮嗡嗡共鸣。

“九嶷...镇魔...“紫衣人突然呕出大口黑血,暗红血沫溅在门槛上竟腐蚀出缕缕青烟。剑匣脱手飞出时,林霁本能地伸手去接。蚀骨的寒意顺着掌心直窜天灵,柜台后七盏长明灯齐齐爆燃,跃动的火苗在空中勾勒出北斗阵图——那是去年中元节,掌柜用掺了朱砂的鲛油亲手绘制的守夜灯。

玄铁眼罩轰然炸裂。

破碎的铁片擦过脸颊,林霁却感觉不到疼痛。右眼重见天光的刹那,他看见万千星河在客栈中流转:雨珠悬停在紫衣人染血的指尖,每一滴都映出扭曲的鬼面;白猫周身缠绕着碗口粗的银色锁链,锁头竟是半截锈迹斑斑的断剑形状;而自己掌心与剑匣之间,赫然连着三百条青光凝成的命线,细看竟是无数微小剑影首尾相衔。

“放下它!“掌柜的咆哮裹着风雨从后院传来。老人蓑衣上的鲛绡还在滴水,枯瘦的手掌已结出封魔印。但青铜剑匣比他更快——饕餮纹化作青色流火,顺着命线钻入林霁右眼,少年瞳孔深处浮现出十二重旋转的星环。

世界在颠倒旋转。

林霁踉跄着撞上柏木柱子,燃烧的蜡油在地面蜿蜒成河。那些融化的鲛人泪蜡诡异地聚合成星图,二十八宿的方位正对应着客栈梁柱的布局。他这才惊觉,北首天枢位的柱子嵌着半截龙角,南斗玉衡方位的横梁刻满梵文——住了十年的客栈,竟是座镇压着什么的阵法中枢。

紫衣人的尸体突然抽搐起来。黑色血管在皮肤下疯狂蠕动,转眼间整具躯壳就塌缩成张薄如蝉翼的人皮。泛着腥臭的皮囊上,赫然浮现出用血书写的篆文:“癸未年七月初七,天墟开“。每个字迹都在蠕动,仿佛有活物在皮下挣扎。

白猫的尖叫刺破雨幕。林霁看着铜铃上崩裂的符咒,突然明白燕九平日为何总在雷雨天躲进酒窖——那些根本不是装饰用的铃铛,而是用九霄雷纹钢打造的锁灵法器。此刻三道裂痕贯穿铃身,溢出的电光正在猫儿银白的毛发间游走。

“小子,你接了个要命的因果。“掌柜的捏碎腰间玉佩,蒙蒙青光笼罩大堂。老人枯槁的手指划过柜台后的暗格,墙壁缓缓翻转,露出供奉在紫檀剑架上的三柄桃木剑。剑身斑驳的暗红色,分明是干涸的血迹凝成的符咒。

林霁刚要开口,右眼突然灼痛难忍。破碎的星芒在他瞳孔深处重组,映出客栈地底百丈处的骇人景象:八条刻满佛经的玄铁链贯穿女子琵琶骨,将她悬在岩浆翻涌的洞窟中央。当那女子缓缓抬头,眉心闪烁的星纹与林霁眼中的光芒如出一辙。

“师父...?“少年无意识地呢喃。记忆中早已模糊的温婉面容,此刻与囚徒的脸完美重合。地底传来锁链崩断的铮鸣,整座客栈突然开始剧烈摇晃。

掌柜的猛地将桃木剑插入地面,厉喝声压过滚滚雷鸣:“燕九!开阵!“白猫化作流光没入剑匣,青铜匣盖炸开的瞬间,万丈剑光冲天而起。林霁在罡风中勉强睁眼,只见燕九化作的白衣剑灵虚立半空,手中残剑正指向自己心口:

“星穹传人,可做好承接三千业障的觉悟?“

暴雨中突然响起鸾鸟清啼。东南天际亮起七点寒芒,北斗状排列的剑光正撕裂云层疾驰而来。掌柜的脸色骤变,甩出符纸封住林霁右眼:“青冥山的巡查使...怎么会带着七煞宗的彼岸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