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环从未想到,甄士隐这个名字会以这个形式出现在自己面前。
若说是甄士隐,很多事情反而通透了。膝下独女,三岁遇拐,被拐后夫妻二人皆生重病,如此种种,皆十分符合甄士隐的经历。
甄士隐的女儿唤作甄英莲,说起来也真是“真应怜”,这女孩一生凄苦,原著中,她三岁被拐,拐子将她养大后,先将其卖给冯渊,后又卖给薛蟠。两人争买之下,薛蟠打死冯渊,将英莲强占为妾。但被强占的英莲并没有得到善待,她被薛蟠的正妻夏金桂虐待,日日羞辱折磨,后被虐待致死,死时也不过二十岁。
想到薛蟠,贾环心里一动,前日似乎史湘云提过薛宝钗,若是薛宝钗入府,莫不是薛蟠、英莲也入府了?
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
贾环心中一喜,看向彩云道:“前儿我记得史大姑娘提起,说府里来了几位贵客,其中一位便是薛家大小姐薛宝钗,可有这么一桩事?”
彩云眨眨眼,不晓得自家爷为何忽然问起这个,不过她还是老老实实答道:“有,我远远瞧见过薛大姑娘,也是个绝色美人儿呢~”
她这最后一句含酸拈醋,颇有点子揶揄之意。
贾环没理会她的揶揄,只若有所思道:“果然如此,”他激动的坐起来,“那薛大少身边,是不是有个叫香菱的?”
彩云一怔:“薛大少?什么薛大少?”
贾环抓着她纤细的香肩道:“薛蟠啊,”他摆摆手,“那个不重要,薛宝钗身边,是不是有个叫香菱的?”
“香菱?”彩云歪着头看房顶,半晌才道:“没有啊,薛大姑娘身边只两个伺候的,一个叫莺儿,一个叫文杏,没听说有什么香菱~”她好奇的用小手摸摸贾环的额头,“爷,您这是怎么了?”
“没有?”贾环有点懵,他不死心的又问道:“薛宝钗他妈那里呢?有没有跟着个叫香菱的,甭管是妾室还是丫鬟,都行。”
彩云笑道:“那就更没有了,姨太太身边只同喜和同贵两个,再没有三一个了。”
“没有?”贾环更懵了,“那薛蟠身边呢?”
彩云眨了眨眼:“薛……蟠……?是谁?”
贾环道:“就是薛宝钗的哥哥啊,他身边有没有叫香菱的?”
彩云摇摇头:“那我就不知道了,他还没入府呢,听姨太太身边的同贵说,原本他是要一起入京的,后来说是要会朋友,晚些才能来。”
“没……没来?”贾环皱着眉头。
“那……叫做英莲的呢?有吗?”贾环又问道,香菱这个名字本就是薛宝钗取得,也许没给她取这个名字也说不定。
“那就更没有了。”
“哦~~”贾环皱着眉,心事重重的重新躺了下去。
彩云顺势窝在他怀里,额发贴着他胸膛,睫毛动了动,待了一会轻声道:“哥儿……你怎么不说话了?”
贾环一手搭在她腰窝上,眼神却看着帐顶发呆。良久,他幽幽叹了口气,道:“我在想一个人。”
彩云一听,半是吃味半是好奇地挑眉:“又想起哪家的美人儿了?”
贾环失笑,手指轻弹她额头,“什么美人儿……我在想香菱。”
“香菱?”彩云疑惑,“是谁啊?”
贾环轻轻闭了闭眼,脑海里浮现出前世书中插图里的模糊小脸,仿佛蒙着尘土的素画,美则美矣,却怎么看怎么透着一股子命苦的气。
他缓声道:“甄士隐的女儿,本名甄英莲。三岁时就被人贩子拐走……先是被拐子养大,后又卖给了冯渊。冯渊是小乡绅之子,好男风,偏偏看中香菱想娶她做妾。可惜天公不作美……”
彩云静静的仰头看他,睫毛一眨一眨的。
贾环点头,眼中闪过一抹凉意:“薛蟠见她貌美,强买强卖,争执中打死冯渊,硬把香菱抢了去。香菱虽成妾,却并无宠爱,反被正妻夏金桂百般羞辱,最后被活活折磨致死。”
彩云听得心中发紧,低声道:“这……这是真的?”
贾环淡淡道:“若我们没找到她,她便是如此下场。”他说着话,眼神却落在纱帐飘动的阴影上,仿佛透过那一层薄纱,能望见原书中那些香魂缥缈,命薄如纸的女子。
沉默片刻,彩云蹙眉:“可问题是,哥儿,你又不是神仙。你说她可怜想救她,我也信你真心,可她在哪儿啊?”
贾环缓缓道:“她在金陵。”
彩云一怔,坐直了身子:“你怎么知道?”
贾环只是微微一笑,却并不作答,反而闭目养神,似是不欲多说。
彩云也不逼问,只是低声道:“可天京离金陵何止千里?咱们都像是笼中鸟儿,困在府中动弹不得,去那儿谈何容易?”
“你说的对,”贾环轻轻呼了口气,“可若想破了眼前杀局,必是要想办法去金陵。”
正说着,院儿里忽然传来一道清脆爽朗的笑声:“三哥哥,三嫂子,我方便进来吗?”
彩云一惊,急忙从被窝里钻出,手忙脚乱的收拾刚刚被贾环撕开的衣服,急道:“是史大姑娘!”
贾环倒是不慌不忙,把被子往彩云身上一拢,漫不经心道:“你先躲着。”
说罢他披了件衣裳,走到门口打开了门。
门外果然是史湘云,她穿着一身雪青色的轻袄,头发随意绾着,鬓边插着一朵冻梅花。她眼角眉梢都带着笑,只是那笑意深处似乎藏着些化不开的东西。
“怎么?你们这是刚睡醒?”她嘴角带笑,语气却不免带着点调侃,“我都听见里面嘀嘀咕咕半晌了,三哥哥和三嫂子真是蜜里调油啊~”
贾环笑了一下,没吭声。
彩云也识趣地从后头走出来,红着脸福了一礼:“大姑娘切莫再说什么三嫂子的话了,免得被别人听了笑话。”
史湘云看她一眼,眼神中飞快掠过一丝复杂情绪,很快又换作笑脸:“哎呀呀,倒是我的不是了。”
她说着走进屋,坐到火炉旁烤手,“说起来,我这次来是想请三哥哥喝酒的。那边来了一坛子上好的梨花白,我寻思着,三哥哥这般人物,不尝尝岂不是暴殄天物?”
贾环想起自己遇到苏荃便是因为上次喝酒,连连摇头道:“别别别,你只怕是想拉人陪你闹罢了。”
史湘云一噎,神色隐隐落寞,装出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罢了罢了,在这儿也是被人嫌弃,赶明儿我就回了老太太,我自回金陵去!免得碍了旁人的眼~”
贾环原本都站起来打算送客了,闻听此言一把拉住史湘云袖子,惊喜道:“你是金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