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明朗星空之下,城中静谧安宁,然却云波诡谲。
屯于城北的骑士团,逐渐开始矩阵进城。东西两侧的城墙守卫,严肃而庄重,恪守着把守城门,不放过任何可疑之人。城南的江口港岸,游逻队整装披甲,携器在身。
整座城邦都在为一件事而蓄势待发。
五年一度的议选之期到来,五年一度的局势变荡,如历届议选一般无二,城邦进入了戒严状态。
莱尔曼王国皇室成员莅临,北境大公也放下了对北原之地的征战,毗邻的欧瑞王国亦同样有皇室到场,宴会即日启幕,议选也将从明日正式开始。
这个夜晚,对某些人而言,注定漫长。
月色入户的落地窗处,罗迪罗斯少有的神色严峻。
以他游戏人间的性格,少有事物能够影响到他的心态和情绪。
“大人,一切都准备好了。”
身后侍者传来话语,罗迪罗斯仍然透过明朗的夜下月色望向庄园内诡异的安宁。
他颔首,又蓦地问道:“父亲有要我做什么吗?”
侍者本想退下,但当问题突至耳内之际,他心神猛地一颤。
“回大人,没有。”
罗迪罗斯沉默了。
随时间流逝,侍者丝毫不敢轻举妄动。
盖因对罗迪罗斯来说,父亲的认可,已然成为了他心中的执念。
菲尔诺·克拉芒斯,一位白手起家的巨贾富商。
他生有十八个子女,其中十个儿子,八个女儿,可他对此仍然不满足,以六十岁的年纪,还在不断的娶妻生子。
而造成这种心态的成因,则是菲尔诺始终对子女抱有超高的期待。
但这并非意味着他不疼爱子女,相反,他几乎是在溺爱着他们。
在畸形的家庭环境,在畸形的对比当中,这些子女,一个个在心理上或多或少都发生了不可逆转的变化。
然而,这竟然使得克拉芒斯家族,愈发强盛了。
家族麾下的商会,已然插进了整个王国,与此同时以维耶里艾斯城为交界,扭转了莱尔曼王国和欧瑞王国之间的隔阂,开通商道,互相往来。
可以毫不夸张的说,克拉芒斯家族在维耶里艾斯城的富贵,比之绝大多数贵族通过封地收取税金和粮食都要更上一层。
因为没有哪位贵族会排斥金银财宝,不会有哪位贵族会抵制奢华的身份象征,他们用粮食与权势,共同造就了克拉芒斯家族的辉煌。
随着年龄的增涨,菲尔诺并不满足于所谓的金子了。
他开始向往权贵。
而明天的议选,则是他计划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罗迪罗斯的沉默,震耳欲聋,连那位身经百战的侍者都有些汗流浃背。
克拉芒斯家族的富,是常人无法想象的。
家族内甚至有几名剑王客卿,乃至一名剑圣的友好关系。
在这种底蕴之下,族内的强者不会少,只会多。
所以曾经夏多在酒馆内的那一句无心之言,究竟会有多重伤罗迪罗斯,也就只有罗迪罗斯自己知道了。
因为罗迪罗斯一出生,就死了母亲。
争宠、夺势,不论是哪个世界都具备相同的因果。
“卡希,你在我身边有五年了吧?”
罗迪罗斯突然发问,位于他身后名为卡希的侍者垂下头,回道:“是,自从少爷你回到了维耶里艾斯,我就一直在您身边了。”
“是父亲让你来的吧?”
“是。”
“他,有对我满意吗?”
卡希欲言又止,那一段话卡在喉咙里,仿佛一根针刺,但凡动弹,必然血流。
罗迪罗斯鼻息吐出一口气,苦涩的笑容下是让人心疼的笑声。
“我做了这么多肮脏的事,他却不愿见我一面?明明无论是兄长他们,还是那群弟弟妹妹,他都有时间去陪伴。”
他转过身,那双布满血丝的眸子让卡希不敢直视。
“为什么唯独我,他却从来不愿意陪陪我?”
卡希没有作答。
罗迪罗斯也没有指望他答复。
望着这间足有上百平米的起居室,视线一一掠过那些昂贵、华丽,又不失典雅的陈设,罗迪罗斯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他陡然想起来了。
“那个,还没抓到?”
卡希心中不由松了口气,好在罗迪罗斯还有心情玩男人,那就不算糟糕。
“好像是死了。”
“好像死了?”罗迪罗斯皱了皱眉,他本想亲手活生生玩弄死那不知道该怎么说话的少年,“赏金多少了?”
“两千八百金。”
卡希接着解释道:“十天前,有一个实力足以媲美五段剑士的赏金猎人提着一颗烧焦的头颅来取,样貌相似,我就同意地窟下发一半的赏金了。”
罗迪罗斯遗憾地叹息。
“本来以为遇到个极品小狼,可惜了。”
“行吧,我看家里有个黑发男仆也挺不错,给我弄过来。”
卡希答“是”,缓缓退出卧室。
......
..
偏堂。
黯淡的油灯置于空荡的堂内四方橡木桌上,点点摇晃的火焰于此情此景正映照着居于木椅上的四人,神色不一。
“帕薇塔,你和贝雷拉的事怎么样了?”
斯迈利面无表情,而被提问的帕薇塔也同样如此。
她道:“放心,家族交待我的事,我从不会有怠慢之心。我已经和他交欢,不论他同意与否,至少毒已经下了,他不敢造次。”
“好。”
“迪亚尔?”
“也安排好了。”
帕薇塔露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
“他会去杀死贝雷拉。”
“好。”
斯迈利看向另一人,那是他的儿子。
“狄斐,那些天才剑士怎么样了?”
狄斐脸色肃穆。
“回家主,有意外,但对家族来说,只有利,无弊。”
“说。”
“是,”狄斐拿出用作记录的书本,“拉罕洛的进步并不多,与原定的计划一致,他进入擂选第四轮无碍。”
“....”
“米尔斯的剑术在戴科的教导下,大有提升,进入第七轮无碍,但能否夺擂,难以预料。”
“最后,有了一个意外。”
狄斐说到这,看向了帕薇塔。
“那就是帕薇塔引进的夏多,他的进步匪夷所思,天赋惊为神人,就好像剑就是为他所铸造一样。”
“嗯?”
斯迈利记起来那个胆识过人的少年,颔首道:“继续。”
“是。”
狄斐继续道:“戴科也被他的禀赋臣服,甚至哪怕不惜燃烧生命之气也要为他演练奥义,传递剑心。”
“戴科,他真的变了。”
斯迈利眼色内流露出几分怀念。
“以前的戴科,可是以吝啬出名王都的剑术大师,没想到现在,他竟然会为了一个相识不过半月的少年而燃烧生命之气吗?”
斯迈利笑了笑,对狄斐道:“结论。”
狄斐正色:“大有机会夺擂!”
闻言,斯迈利瞳孔微微一缩,但随即就摇了摇头,否定了这个结论。
“夺擂?你太小看这座城邦了。”
他道:“我可是听闻,有一位剑圣亲传,来到了这座城邦。”
狄斐紧紧皱起了眉,不再出声。
斯迈利则缓缓将视线看向了局于北位,隐入黑暗的人影。
“您看,事可为吗?”
人影没有发出声响,也没有任何动作。
他仿佛是在思考。
最终,他竟倏而消失不见,令在座的三人顿时忘记了呼吸。
风在吹拂,眨眼间封闭的堂内那仅有的火焰也被悄然熄灭。
“可。”
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当中,空空只留下这一句似男非女的声音回响不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