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如当初。
陆暮在第一次见部曲督的时候，是洗了头的。
对他而言，一个男人，洗个头便是对于对方最大的尊重。
陆暮考第时候的提拔之恩，就在李铁心的身上，这点变不了。
只不过，当陆暮看到李铁心的时候，不由愣了愣。
李铁心见到陆暮的时候，也怔了怔。
宛若重影。
当初陆暮第一次见到的李铁心，身穿长衫，有大将之风，那股豪强才有的气势压人一头。
现如今，一场大病过后。
他老了，蔫了，整个人都仿佛缩水了，仍然端坐着，半边脸却歪了。
毕竟是中风，还能好转，只是歪脸，已经算是康复不错。
但是，仍然恍惚，陆暮几乎分辨不出来这是当初那个部曲督李大人。
李铁心同样恍惚，旋即叹气，低垂着头，露出苦笑，口里说着：
“想不到，结纳的几位曲长都没来，你却来了，陆暮，你有心了。”
“我听李原提起过，当初你也来看望过我，唉，世态炎凉，如今，我已不是部曲督，李家又岌岌可危，养士提拔的恩情其实可以不报，毕竟这养士的目的是为了稳固我这一脉的威望。”
“但是，一场大病过后，我已经没有威望可言。”
“对了，当初我原本承诺让孙女和你家结纳，不过有了意外，最后那苏曲长不知哪里来的情分，用情分请我李家当家的开了口。”
“原本和你结纳的孙女李依依，由此嫁给了苏曲长的大儿。”
陆暮听在耳里。
竟然从李铁心的口中听出了愧疚。
话已说开，他原本心里对于豪强的怨已经算不到李铁心的头上，对于结纳落空也没有了任何的想法。
也有些沉默的低下头。
旋即，他再抬头，眼里的李铁心只是纯粹的提携之恩的恩人。
当初考第的时候，他所说的话浮现心头。
“我提携你当旅帅，钦定你当我曲长，你可要深刻的记在心里。”
“我便是要辟除，养士，结纳！这在豪强之中算是寻常的一件事。”
“既然是养士，你养气通络的本事就是“上客”，按才能分“上客”“中客”“下客”，所谓的上客居“传舍”，下客居“幸舍”。”
“我将给你提供衣食、车马、俸禄，甚至为你家安置田宅，为你家小除佃籍。”
“不仅仅如此，我们还需要结纳，我有一孙女，你有子嗣，我们可以结亲。”
“我今年五十七，总有不在的时候，你年纪比我大，却能养气通络到一百二十寿，你还有四十多年，我若不在，你要保我一脉威望。”
“如此一来，我对你恩情重不重？”
“恩情如山！”
……
陆暮思忖间，有些动容，除了结纳之外，步步落实。
陆暮叹了口气，口里说着：“李大人，恩情我记着的。”
“记着就好，你记着就好。”
李铁心的眼眶有些发红，想要站起身，有些踉跄，其儿子李原上前搀扶着。
他站稳之后，看了看李原，又看了看，宅院里打闹的三个孩童，四五岁左右，并不大。
李铁心神色变得认真，说道：“陆暮，提携之恩原本是稳固威望，如今看来，李家也未必能挺得过去，这也是别的曲长不念情的原因，不怪他们，许多府兵还当逃兵呢！”
“有人造反，就要打过来了，人人自危。”
“但是，我看你颇为从容，似乎有所底气，我相信你能渡过难关，真到那一步，这份恩情你不需要顾及太多，你只需要帮我带着我儿李原、其妻、其三个儿子，让他们活下去！”
“记住，别的，都不需要顾及！”
闻言，陆暮一愣。
狠狠的点头。
心里也松了一口气。
这要求多吗？
不多！
相比起提携他的恩情，这根本就不算什么，不过，陆暮知道他五儿三女，孙子辈有十八人。
李原仅仅是大儿。
竟然只需要保住他一脉？
却也不难想通。
都说这人啊，大病一场就能够大觉大悟，看透许许多多的人。
恐怕他的子嗣除了李原一家之外，别的人对他都不好，让他失望透顶。
另外。
陆暮也从他眼中看到了后悔，也许是后悔当初有权有势的时候看错了人？
起码后悔没有和陆暮结纳吧。
同时陆暮也意外，李铁心仅仅是看他从容，便就看出了他的底气。
这点……看人真准。
“好，你放心，我敢保证，流民匪寇打进来了，即便李家倒了，他们也不会有事。”陆暮认真道。
期间，他的青玉功缓缓运转，仅仅只有（3/100）的进度，也是今非昔比，感受到了体内暖呵呵的一股气有如实质，连同着怀里揣着的玉石箭都在透出冰凉。
这些就是他的实力，底气，魄力！他有这个底气答应下来！
心里也叹气。
看来，这是要托孤了。
陆暮和李原点了点头，转头看了看宅院之外的几个小孩，将他们的模样深刻的记在脑海里。
同时认真的叮嘱李原，真要出事了，到陆暮家中去。
“好！好！好！”
李铁心难得的脸色潮红，激动所致。
直到此刻，他才发现当初的养士，可算是看准了一人，口里说着：
“陆暮，想必有人造反，你也招募了部曲私兵，看你这般有底气，人还不少。”
“我大病一场，不再是部曲督，但是，我毕竟是李家的人，兵马粮草，我可以给你找来。”
“你放心，这次不谈恩，仅仅是在商言商，你看如何？”
陆暮一愣。
自然是大好事！
即便他和六家庶族加盟，钱财都不用愁，但是，灾年之间，有钱也未必能够买的了东西。
也听得出来，李铁心是真心要帮他，还没等陆暮答谢，他摆了摆手，说道：“我可听说了，附近县城有几家豪强都到了，我认为，李家未必能挺得过去，这时候，你的曲长，校尉，乃至于你子嗣的府兵身份，便是累赘，我也帮你最后一把，把官职都摘了！只有如此，大军压境，你才没有后顾之忧，并且田地也够了，除了露田，永业田还是自己的，你看如何？”
“那就多谢李大人了。”
陆暮深吸一口气，心里在颤动，这次他是真的动容了。
说实话，这些天见到有征人出逃，府兵逃离，便也知道他的官职是累赘。
何况，他招募府兵，以豪强为目标，一如他的老有所成命格，时间到了，几乎是必定能够成为豪强！
这时候，还要盯着李家曲长的部曲官职，便也不再适合。
李铁心和都尉王强军的关系，陆暮也是知道的，要让王强军帮忙，摘了校尉官职，也是一句话的事，等将来流民造反过后，也不再需要当府兵出头。
届时，部曲私兵都已经有足够的数量。
显然，陆暮已经能够预想得到，将来陆家在当地，会稳扎稳打的一步步提升着。
其外。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李家却已经有了死气，暮气。
一起一落。
让人唏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