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我不是小人 二
参加工作不久,爷爷来看我,拿来家里的瘦肉,大热的天,却穿着冬天的鞋。虽然我知道爷爷不在乎形象,但看到他连一双季节性的鞋都没有,心里还是很难受。我给他买了鞋子衣服,带他逛了公园,吃了牛肉火锅,他回去后经常向邻居炫耀,并且说我有孝心。
我结婚时在城里举行婚礼,接着又回到老家请客,爷爷搬桌椅时因为太过用力导致几十年的疝气复发,我连夜就将他送到如皋人民医院手术。术后爷爷说疝气伴随了他五十多年,现在做了手术,他还想再活五十几年!
爷爷岁数大了,听力逐渐下降,腰背逐渐佝偻,身体也日渐单薄,不会用电器,不会用手机,真不敢想象他在家是如何生活的。
去年底爷爷突发急性尿潴留,弟弟喊来赤脚医生导尿,但也解决不了根本问题。我知道后立即安排爷爷到无锡的医院手术,跑前跑后,终于顺利完成了手术,一切指标都正常。
在给爷爷擦脚时,发现他的右脚有一根脚趾是弯的,问他怎么回事,他说因为鞋子太小,不合脚,所以宁可忍受脚趾变形之痛,也不肯买双合脚的鞋。
年过八旬的爷爷,现在已到了日薄西山、行将就木的年纪,却仍然在操心着儿孙的事情。
爸爸王三狗是个瞎子,我几次想要接他到无锡生活,可他就是不肯离开家乡;我给他的现钱都被两个弟弟要去,他们却说我不肯赡养老人;朱百战逢人就说我是个地地道道的小人,他长得丑我长得帅,他老婆天天给我打电话发信息,我不好意思拒绝,怎么能说我是小人呢?
爸爸后来找了个女人,也就是邓刚的妈妈。爸爸看不见,自然不会用手机。我加了邓妈妈的微信,每月转一千块钱给她。后来听说邓刚的妈妈去世了,可我转的钱仍然被机主接受。我有次打电话过去,接电话的却是邓刚!他妈妈去世了,他仍然接受我的转账。
邓刚当上老板后,经常请同学、朋友吃饭。如果你去了,他肯定有事不在;如果你不去,他马上就带人来。他来肯定是你买单。
说实话,同学、朋友家里有事,邓刚都去贺喜或吊唁,多则一千少则八百,他家里有事同学也去。每次都能收几万人情。
这几年家里无事可做,去年春节他忽发奇想,在同学群里谎称自己瘫痪了,希望大家能给予捐助。毕竟是同学,这天我买了两箱牛奶去看他。邓刚一见很不高兴,说昨天单开华给了他一千,陈胜给了他八百!我说我没带现钱,邓刚说转账也行,无奈我只好转给他六百,他留我吃了午饭。
邓刚觉得今天来一个明天来一个太麻烦了,于是约同学二月十号集体去看他,他估计有一百多人,如果每人捐助六百,一百多人就是六万!我们这里有厨师专门帮人配菜,事后给钱。邓志刚跟厨师说好预定十桌,每桌一千,多退少补,厨师满口答应。到了二月十号,厨师准备了十几桌菜,可是只来了宋海波一个同学。十桌菜没人吃,邓刚给了厨师一桌菜钱,其余的全部退回!因为说过多退少补,厨师只好自认倒霉!两个人吃了一桌菜,宋海波也不亏。
事后邓刚询问同学们为什么不来看他?大家都说家里有事。其实他说自己瘫痪了,同学们都觉得没有必要再和他来往了。
邓刚本来没有病,可是有同学看望他时假装瘫痪,后来竟真的瘫痪了。
父亲最伟大之处,是他养育了3个儿子,个个英俊潇洒,没有一个歪瓜裂枣。弟弟虽然是个瞎子,不过也多才多艺,能歌善舞。
一直想等退休了多陪陪父亲,谁知道我是忙碌的命,一件事连着一件事,老是停不下来。前年冬天,我回如皋住了几天,陪他烤火,偶尔交流几句。父亲很清瘦,起居已很困难,前列腺加上便秘,老要上厕所又解不出来。我帮他请了护工,他明显有些欠疚,唠叨着钱花多了。告别时父亲欠了一下身子,问我啥时候再回来?我说春节回来,他“哦”一声,眼神里分明有一丝不易觉察的期盼。
那年底爸爸去世,可我当时在外国出差,也没能赶回去。
第二年清明回家祭祖,爸爸的花盆已经不知所踪,只是那倔强的韭菜已经一茬一茬地长过,又一次次地枯萎。花椒树的旁边,竟然还斜溢出了两颗葱。
我怀恋爸爸,我在日记中写道:
亲爱的爸爸,您已经走了半年了。
一百多个日日夜夜,我再也无法叫出这个世上最亲的称呼,我哪里也找不见您的踪影。仿佛就在昨天,您出了趟门,还没进家门而已;又仿佛只是一夜间的梦,我醒来就再也找不见您,唯有两行泪。
您离开后,我一直在虚幻与真实间来回游走。
亲爱的爸爸,儿子每天都在想您,好像您从未离开我,可又远在天边。此刻我该怎么告诉您,我究竟有多么想您,儿子多想再做一回有爸爸的孩子。好羨慕别人五六十岁还有老爸叫,而我却没有了……余生有多长,思念就有多远。老爸爸,儿子好后悔没有珍惜您在的日子。为什么一切来得那么突然,您的突然离开,带走了儿子内心的一切奢望。很想您只是出了一趟门,很想这只是一场梦,梦醒后您依然在我的身边。
可这终究不是梦,无论我怎么想念您也不会回来了,也听不到您的声音了。老爸您悄无声息地走了,连一句话都没留下,把遗憾和愧疚留给了儿子……老爸,我知道人生在世世事无常,生老病死是自然规律。可我仍然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只有亲身经历过了才知道子欲养而亲不待的悲伤,只有感受了才知道世上没有后悔药的绝望。老爸这个名词变成了我的奢望,变成了我无法治愈的痛,怎么能够放得下,您可是我的爸爸。这是我心里永远的痛。这种痛是无法用语言来表达的。
生活就像是一场梦,我只有在虚幻的梦里才能看到您。从最初的清晰到后来的模糊,从最初的容颜到后来的背影,我做的关于您的梦越来越少了,也越来越不清晰了。
我渐渐搞不清梦里的人到底是不是您,我越追着想搞清楚就越看不清楚。我总是在惊慌失措中醒来,那一瞬,搞不清窗外的月光是幻还是真。
我知道时光带走了您,连同我的记忆。我告诉自己要回到真实的世界。
但,亲爱的爸爸,真实的世界真的很残酷,理解不理解都得理解,接受不接受都得接受。
失去了世界上最爱的人,这失去让我的心空如旷野,一点的风吹草动就惊慌失措,且无处躲藏。
亲爱的爸爸,回忆中的往事已被抽去了当初的情绪,仅仅剩下了外壳。那一世倔强的故事里,恩也罢,怨也罢,都无所依附。爱也罢,恨也罢,都被黄土掩埋。
我抬头假装看天,看一抹抹流云走向的天堂,看余晖晚霞包裹的天堂,想起《我想天堂一定很美》。这是一首我听了千百遍的歌,歌词里这样唱的:
我想天堂一定很美,
爸爸才会一去不回,
一路的风景都是否有人陪。
如果天堂真的很美,
我也希望爸爸不要再回,
怕你看到历经沧桑的我,会掉眼泪......
因为我的生父是王二狗,生父死后妈妈才嫁给三狗,所以我一直以为叔叔就是爸爸。我多次想要改回来,试过几次,都未能如愿,可见改什么都容易,改口最难。
虽然叔叔不是我的生父,可他对我就和对待他的儿子一样,他就是一位合格的爸爸,一位受人尊敬的好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