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演武场盛况

翌日清晨,永熙元年的夏日骄阳,早早便将灼人的热浪倾泻在洛阳东郊这片广阔的演武场。

时辰未至巳时,此地已人声鼎沸,旌旗招展如林。

演武场北侧,临时搭建的高台巍然矗立。

华盖之下,元修端坐正中御座。

今日他换了身相对轻便的武弁服,少了冕旒遮掩,面容更显年轻,眼神却锐利,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与期待。

左右两侧,赫然是高欢与高乾。

三人面前皆设案几,瓜果酪浆,令旗号角。

高欢依旧那副气定神闲、万事在握的模样,偶尔与身旁孙腾低语,目光平静地扫视着下方即将上演的“好戏”。

高台之下,两侧席位早已按品级排开。

在京四品以上官员,几乎倾巢而出。

文官大多肃穆,对此兴趣缺缺,只当应卯;武将们则个个伸长脖子,兴致勃勃,交头接耳,对这场怀朔与武川的直接碰撞,期待已久。

演武场中央,早已按昨日司马子如所言布置。

黄土地上白灰勾勒出步兵阵地、象征性的“粮草”区,以及那条关键的“地形优势线”。

鼓声三通,号角长鸣,肃杀之气骤然弥漫!

东西两侧,两支队伍几乎同时入场,壁垒分明。

元修目光如鹰隼,第一时间便开始细致扫描评估两军配置阵型——这是他前世军事教官的本能。

东侧,元泽的怀朔军。

“嗯,不错。”元修暗自点头。

二百骑兵,人马皆披重甲,队形森严,透着一股久经沙场的彪悍杀气。

马匹、鞍具、骑士姿态,无不显示出这是一支训练有素、战力强横的重装冲击骑兵。

后面五百步卒,更是惊艳。

盾在前,槊在中,弓弩殿后,阵列紧密厚实,士兵精神饱满,装备精良统一,行动间令行禁止,显然是高欢压箱底的货色,标准北魏野战主力配置。

步阵纵深宽度比例得当,盾兵间距控制极佳,既防箭矢,又保长槊伸缩。

后排弓弩数量合理,火力密度可观。

整体是一支攻守兼备、协同成熟的作战单位。

视线转向西侧,独孤信部。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那二百骑兵。

元修眼神骤亮!

“好兵!”他心中暗赞。

这二百骑兵,甲胄或稍逊怀朔重骑,但人马矫健异常,骑士个个身手敏捷,眼神锐利如刀,透着武川特有的剽悍灵动。

控马娴熟,队列虽不如怀朔铁铸般规整,却隐隐流动着更灵活、更具爆发力的气势。

看他们都背弓,显然是精于骑射与马上格斗的轻锐骑兵,强调速度、机动与个人武勇。

元修脑中瞬间闪过蒙古骑兵的曼古歹(放风筝)战术。

这战术他在国防大学跟学员讲过无数次,也在军事杂志上发表过研究此项内容的论文,烂熟于心。

每次都惊叹于成吉思汗的伟大创新,把骑兵战术升级了好几个维度。

元修内心嘀咕:“独孤信这些骑兵的素质…假以时日训练此战术…对南北朝军队简直是降维打击…”

然而,当目光从这支惊艳骑兵移开,落到其后五百步卒身上时,他眉头立刻锁紧。

“问题很大。”元修瞬间判断。

装备杂乱,新旧铠甲混杂,甚至有人无甲。

队列更是糟糕,虽勉强成阵,但士兵间距忽宽忽窄,行列不整,后排明显眼神游离,精神萎靡,缺乏战意。

整个阵型,像一堵劣质砖瓦临时垒砌的墙,外表尚可,内里松散,恐一推即倒。

他能看到几个身形矫健的队正竭力维持秩序,但这更反衬出整体的孱弱。

“用少量精锐骨干强行捏合劣质部队…典型的应急手段。低烈度对抗或可,面对怀朔这种级别的冲击力…悬!”

高欢的算计,昭然若揭。

就是踩着你武川来给天下打广告。

元修心中对独孤信接下来的表现,既有担忧,又隐隐生出一丝病态的期待——他想看,这位历史名将,在王牌被限、只能依靠临时拼凑的弱旅对抗强敌时,究竟能展现何等指挥才能与战场智慧。

两军遥遥对峙,肃杀之气弥漫。

元泽与独孤信下马,快步至高台下,同时单膝跪地,朗声行礼:

“末将元泽,参见陛下!”

“末将独孤信,参见陛下!”

元修目光缓缓扫过下方二将。

先是元泽。

英武不凡,沉稳干练,一身血火洗礼的悍勇之气,绝非虚张。

元修暗忖:“嗯,高欢麾下,确有人才。这元泽年纪轻轻便有此气度,假以时日,也是独当一面的大将。可惜…是高欢的人。”

随即,他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牢牢锁定了另一侧的独孤信。

好一副皮囊!

二十七八年纪,身姿挺拔如松,猿臂蜂腰,一看便知是常年打熬筋骨的好身手。

更难得是那张脸,剑眉入鬓,目若朗星,鼻梁高挺,唇色饱满,面如冠玉,俊美得几乎不像凡人。

但这份俊美,却无半分阴柔文弱,反而透着一股逼人的英气,尤其那双眼,清亮透彻,顾盼间自有一股沉静的力量和锐利,如温润又坚硬的美玉,让人不敢因其容貌而小觑。

整个人站在那,便是一股天生的贵气与威仪,压得住场。

确是人中龙凤,难怪能在军中冒头。

“果然…‘姿貌绝伦’…史书不欺我!”

元修心中赞叹,这颜值,放哪都是顶流!难怪能生出那么多皇后太后!

“光凭这张脸,就值得拉拢…嗯?”

但很快,他便从独孤信那看似平静的眼底,捕捉到了一丝复杂——有临战的锐气,不屈的坚韧,但也…夹杂着淡淡的忧虑和不易察觉的底气不足。

“看来,他也知道这些步卒靠不住…”元修瞬间了然。

就在他观察二将时,身旁的窦泰早已按捺不住得意,斜眼故意用不大不小的声音,朝不远处的贺拔胜方向“哼”了一声,脸上那副“等着看好戏”的表情,毫不掩饰。

贺拔胜脸色确实难看,紧抿嘴唇,目光死盯场中自家步卒那略显参差的队列,眼神中是掩饰不住的担忧和…不自信。

他知道准备仓促,兵员素质悬殊,此战凶多吉少。

另一边的高敖曹,看着高台上下这番景象,嘴角撇了撇,用只有他和高乾能听到的声音低声吐槽:

“哼,一场演武,贺六浑也要玩这种盘外招,明摆着欺负贺拔胜临时没精锐步卒。真是…小家子气,上不得台面!”

“噤声!”高乾立刻不动声色碰了他胳膊,眼神严厉,“祸从口出,看戏!”

高敖曹撇嘴,不再多言,眼中对高欢手段的不屑却更浓。

高台上下,心思各异。

演武场中央,大战,一触即发!

气氛绷紧如弓弦!

就在所有目光聚焦场中之时,御座上的元修却猛地站起身。

他对着高欢高乾,脸上露出对军事充满好奇热切的表情,朗声道:“大丞相,高司空,朕对骑兵冲阵素来好奇,欲近前观摩元泽将军调度,也好学习一二。”

高欢眼中闪过一丝微光,随即起身,笑容温和:“陛下上心军务,社稷之福。臣愿陪同陛下一同观阵,略作讲解?”

“哎呀,不必不必!”元修立刻连连摆手,语气近乎撒娇,“大丞相国之柱石,岂能因朕一己之好劳烦?高台之上还需大丞相坐镇!朕不过凑个热闹,看看威风,大丞相不必理会我!”

说完,不等高欢反应,便对身后内侍一挥手:“走!跟朕去元将军那边看看!”

几个内侍连忙扛起黄罗伞盖,紧随元修快步走下高台,径直朝着东侧怀朔骑兵阵列后方的指挥区走去。

高欢看着元修那略显急切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最终还是坐下,未再坚持。

元修很快来到元泽临时指挥位置。

十几名令旗兵肃立,几面战鼓旁鼓手严阵以待。

区域虽小,却透着紧张有序的专业。

元泽见皇帝亲临,心中一惊,连忙上前欲行大礼:“陛下!您…”

“免礼!平身!”

元修虚扶一把,脸上依旧是“求知若渴”,“元将军不必拘束,朕只观摩学习,你正常指挥。朕在一旁看着就好。”

还不忘顺口夸赞,“方才远观,将军麾下军容鼎盛,气势如虹,真乃大魏雄师典范!”

元泽被当面夸赞,脸上露出一丝自豪,却未失态,沉稳抱拳:“谢陛下谬赞!末将定不辱使命!”

说罢,深吸一口气,注意力重新投向场中,眼神锐利,准备下令冲锋。

“演武开始——!”礼官高亢唱喏,沉闷战鼓骤然擂响,如同雷鸣炸裂!

元泽目光如电,沉声下令!

“令!前锋营!准备——!”传令兵立刻挥动红色令旗!

鼓手敲出短促有力的鼓点!

场上,二百怀朔重骑闻令而动!

迅速调整马头,从密集队列展开成数排冲击横队。

沉重马铠闪烁冰冷金属光泽,骑士纷纷低身,长长木槊平举,槊尖直指前方独孤信步阵!

一股山雨欲来的压迫感,瞬间笼罩全场!

几乎同时,西侧独孤信阵地,令旗挥舞,鼓声应和,步兵方阵也开始最后调整。

元修在高处看得分明,眼中闪过赞许。

独孤信布阵,果然没墨守成规!

他未将主力死囤后方“粮草”区,而是采用分层防御、弹性部署。

最前方,约一百五十步卒组成相对单薄的正面防线,任务显然是“减速带”,承受首波冲击,消耗骑兵动能。

其后,左右两翼各五十预备队,稍稍靠后,如张开的钳爪,随时准备填补正面缺口或侧击突入骑兵。

再往后,约一百五十人组成第二道防线,也是防御核心。

最后,不足百人布置在象征性“粮草”区周围,作为最后屏障。

“嗯…”元修暗自点头,“以空间换时间,层层阻击,消耗冲击力,保留预备队反击补漏…面对兵力兵器劣势,这确是独孤信能拿出的最优解。战术层面,没犯错。”

东侧,元泽也迅速摸清了独孤信步阵虚实。

“哼,果然是些杂兵,连个体面之阵都排不成。”元泽嘴角微勾,露出一抹轻蔑的冷笑。

他麾下精锐历经韩陵山血战,什么硬骨头没啃过?

眼前这底气不足的步阵,在他看来,简直是送上门的功绩!

他甚至懒得玩什么穿插迂回。

绝对实力面前,一切花哨都是多余!

碾压!

用最纯粹、最狂暴的正面冲击,彻底碾碎对手那脆弱防线!

“传令!”元泽再次下令,声如寒冰,满是自信,“前军五十骑!速速备战!目标,敌军前军!给我凿穿它!”

“喏!”一名别将立刻领命,策马奔向队列前方。

“后军五十骑,随即跟进!保持距离,随时准备扩大突破口!”

“左右两翼,伺机而动,务必两翼包抄!务必一鼓作气,冲垮敌阵!”

元泽部署简单直接,就是堂堂正正的正面强攻!

四队骑兵,如四把战斧,轮番劈砍,要用绝对力量优势,将独孤信步阵彻底砸烂!

高台上,高欢看着元泽这简单粗暴却自信满满的部署,满意点头。

怀朔军优势在冲击力,就是要发挥到极致!

身旁窦泰更是眉飞色舞,仿佛已看到独孤信步卒人仰马翻、溃不成军,忍不住再次用挑衅目光瞥向面色凝重的贺拔胜。

怀朔一系将领们,也都露出轻松自信的笑容,开始低声议论这场毫无悬念的“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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