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暗流涌动

永昌十三年的初雪来得比往年都早,姜知雪站在后院的梅树下方,手中所执的长剑划破了飘落下来的雪花,剑锋所到之处,梅花纷纷避让。

“你的剑势比上月又精进了不少。”墙头传来熟悉的声音。

姜知雪收剑回鞘,转身看向翻墙而入的肖黎,一年多的朝夕相处,当初瘦弱的男孩已抽条般地长高,已经高她一头了,肩膀也宽厚了些,唯有那双明亮的眼眸依旧锐利如初。

“你今日迟了半刻钟,“姜知雪故意板着脸问他,“可是路上遇到什么麻烦了?”

肖黎从怀中掏出了一本手抄册子,递给她,“我抄完它才动身,所以今日耽误了些时辰。”姜知雪接过一看,是《练剑之道:霸道剑剑爱上我》的完整抄本。

她心下暖流涌动,却故意挑眉看向他,“就只是为了这个迟到?”

“你曾说过想读它的全本,”肖黎语气平淡,耳尖却已微微泛红,“所以我才托人从太学借出来,给你抄下了一本。”

姜知雪小心翼翼地收起抄本,从一旁石凳上拿起一个锦缎的包袱递给肖黎,“给你的,近日天冷了,你总不能还穿那件旧单衣。”

肖黎轻轻地打开包袱,里面是一件靛青色的棉袍,针脚细密,做工精致,领口和袖口处都加了一层厚实的毛皮。

触及一处针线不齐整的袍角,他指尖一顿,抬头看她,“这是你亲手做的?”

“青杏帮忙裁的料子,我只是帮忙缝了几针,“姜知雪有些不自在地别过脸,“别多想,只是报答你帮我抄书。”

肖黎嘴角微不可察地上扬,他迅速地换上了棉袍,明亮的靛青色衬得他肌肤如玉,竟有了几分世家公子的气度,姜知雪一时觉得恍惚,眼前浮现出了前世那个只手遮天的昭王。

“好看吗?”肖黎张开双臂转了一圈,紧张地等待着姜知雪的评价。

姜知雪回过神,不自在地轻咳,“还不错,我们开始吧。”

随后利落地抽出腰间的软鞭,“今日我教你鞭法,战场上刀剑无眼,多一样兵器就可能多了一分活命的机会。”

肖黎接过软鞭,手指不经意擦过她的指尖,姜知雪抬眼望向他,月光下,少年专注的侧颜让姜知雪不自觉地心跳漏了一拍。

“我现在先给你示范,”她匆忙退开几步,避开了他指尖传来的温度。

甩出的软鞭如银蛇出洞,在空中划出了凌厉的弧线,她使出的招式连贯,二人一教一学,都不知辛苦,就这样连续练了几个时辰,直到五更时分,肖黎勉强使出了三式基础鞭法,二人才收起了软鞭。

“三日后举办的太学诗会,你会去吗?”肖黎的问题忽地让姜知雪一怔,前世这场太学举办的诗会是她与赵明轩定情的地方,如今她刻意避开所有可能遇见赵明轩的场合,想来已经一年多未与他碰面了。

“不必了。”听到了她的否决,肖黎眼中闪过一丝失望,却也只是点点头,然后翻身消失在了姜府的墙头,零碎的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姜知雪呆呆地望着他消失的方向,胸口莫名发闷。这一年来,她暗中调查前世姜家被诬陷通敌叛国的线索,同时跟着父亲苦练武技,却始终无法对肖黎坦白重生之事,每次看到他日渐依赖自己的眼神,她就想起前世濒死眼前那个模糊的修长身影。

“小姐,夫人让您去正厅找她。”青杏的声音打断了她已渐渐飘远的思绪。

姜府正厅,姜夫人正在查看一叠请柬,见女儿走进来,笑着冲她招手,“雪儿,快来看看,这是太学祭酒今日亲自送来的请柬,邀你参加三日后举办的诗会,你父亲已经代你答应了邀请。”

姜知雪心头一紧,“母亲,女儿近来略感身子不适,可能不宜参加这个诗会。“

“胡说八道什么,”姜夫人嗔怪道,“自从你跟着你父亲习武,身体也康健了不少,连染上风寒的次数都少了许多,这次太学诗会,众多的京城才俊都会到场,你今年已十三岁了,也该考虑考虑婚事问题了。”

“是,女儿明白了。”姜知雪躬身接过了请柬。

缓步回到闺房,姜知雪坐在梳妆镜前,散开了一头乌黑的长发,望着镜中唇红齿白的美人,她陷入了沉思,前世诗会上,赵明轩凭借着一首《梅叹》惊艳四座,也俘获了她的芳心,如今她若是出席,难免会与他碰上面的,但又转念一想,或许这正是让他当京城第一才子的美梦破碎的好机会。

三日后的太学诗会上,京城贵女才子济济一堂,姜知雪一袭月白色襦裙,纤纤秀影,发间只簪了一支玉兰香珠钗,素雅中透着不凡,她刻意地选择了最角落的位置,目光扫视着全场,很快锁定了位于人群中心的赵明轩。

十八岁的赵明轩一袭蓝衫,面容俊秀,风清玉洁,一副不与世俗沾染分毫的清高模样,他正与几位世家公子谈笑风生,那副温文尔雅的模样恶心到了姜知雪,前世的她就是被这样完美的君子模样欺骗的。

诗会正式开始,太学祭酒宣布今日大家以“雪”为题,可以即兴赋诗,一开始,几位公子小姐依次上前,诗作都略为平淡。

轮到赵明轩时,他故作风度翩翩地走到大厅正中央,略一沉思,便张口吟诵,“玉尘飞舞落琼枝,素裹银装万木垂。莫道寒冬无丽色,冰心一片报春知。”

完美的词工让满堂喝彩,赵明轩面带得意,似迎春风,目光频频投向角落里的姜知雪,前世就是这首“佳作”让一众世家小姐倾心不已,如今听来却矫揉造作至极。

“姜小姐想好诗词了吗,不知你可愿参与?”太学祭酒突然点名。

姜知雪从容起身,缓步走到厅中央,环视一周后开始吟诵,

“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散入珠帘湿罗幕,狐裘不暖锦衾薄。

将军角弓不得控,都护铁衣冷难着。

瀚海阑干百丈冰,愁云惨淡万里凝。

中军置酒饮归客,胡琴琵琶与羌笛。

纷纷暮雪下辕门,风掣红旗冻不翻。

轮台东门送君去,去时雪满天山路。

山回路转不见君,雪上空留马行处。”(此处引用名诗,无不良引导。)

她的诗作让全场鸦雀无声,诗气势磅礴,意境深远,远非那些闺阁女子寻常伤春悲秋之作可比,一旁本是哗众取宠的赵明轩的脸色由红转白,又由白转为红,手中的折扇“啪“地掉在地上。

“这…这…“太学祭酒激动得胡须颤抖,“姜小姐此诗可有题目?”

“《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姜知雪淡定回答,前世这首诗是肖黎平定西北叛乱后,一位边塞诗人所作,如今借来一用,也算物归原主。(只是引用)

“好一个'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好一个‘散入珠帘湿罗幕,狐裘不暖锦衾薄’,实为难得的好诗啊!”祭酒拍案叫绝,“姜小姐此诗,当为今日魁首,从今往后,京城第一才女,姜知雪当之无愧。”

众人这才缓缓回过神来,霎那间,掌声如雷鸣轰动,赵明轩勉强挤出一丝苦笑,上前拱手,“姜小姐大才,在下佩服,不知可否茶楼小叙,向你请教一下学识。”

“抱歉,家父有命,诗会结束就要即刻回府。”姜知雪冷淡地打断他,转身向祭酒行了礼后就告退了。

走出太学,姜知雪长舒一口气,今日一举既击灭了赵明轩的气焰,又为自己博得了才名,可谓是一箭双雕。

回到姜府后,青杏从小屋里匆匆跑来,“小姐,不好了,老爷突然被急召入宫了!”

姜知雪手中的珠白玉簪“当啷”落地,前世差不多也是这个时间,父亲被急召入宫后不多时,姜家的气运就开始走了下坡路,难道这一世,历史要重演?

“立刻备马,我现在要去皇宫。”她话音未落,院外突然传来军队的纷乱嘈杂声,姜知雪冲到窗前,只见一队禁军闯入了姜府,为首的那位将领高声道:“奉陛下口谕,镇北将军姜毅暂留宫中议事,姜府上下所有人不得随意出入!”

姜夫人惊恐的惊呼声从前院传来,姜知雪感觉浑身发冷,她的手指深深地掐入窗棂,父亲是又被诬陷通敌叛国了,不对,这比前世被诬陷的时间提前了整整两年,难道她的重生已经潜在地改变了这些事情的发展轨迹?

姜府已被禁军团团围住,守卫森严,姜知雪安抚好母亲的情绪,就独自回到闺房,从床底暗格中取出了一把短剑和一身夜行衣,既然从正门走已经走不了,那就只能翻墙出去,她必须查明父亲被扣留的真相。

换上夜行衣后,姜知雪轻巧地翻出后院的高墙,刚落地,一道黑影从树后闪出,她本能地拔剑相向。

“是我,”肖黎稳稳地抓住了她的手腕,“如今姜府被围堵,我就知道你一定会从这里出来。”

月光下,少年的眼神坚定又满是担忧,姜知雪心头一热,却还是抽回手,“此事与你无关,你不必多管闲事。”

“有关的,“肖黎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我今日在太学听到消息,北境打了败仗,有人告发你父亲通敌,故意延误了军情。”

闻言,姜知雪如遭雷击,她急切地展开信纸,上面果然详细记录了北境战况和朝中大臣的动向。

“这些情报你从何得来?“她声音发颤,“我有我的门路。”肖黎没有多说,只是握住了她冰凉的手,轻抚地安慰,“姜将军忠义,定会洗清冤屈,现在我陪你一起去查。”

姜知雪望着眼前这个十三岁的少年,突然意识到他已经不是当初在小巷里那个奄奄一息的小乞丐了。

“好。”

两人借着夜色潜至兵部侍郎府外,姜知雪依稀记得,前世就是这个赵侍郎带头诬陷姜家。

“我去探听消息,你在这里放风,注意安全。”姜知雪低声道。

肖黎却拉住她,“我去,你身份敏感,若被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正因如此,我更熟悉高门大户的布局,放手,让我去,“姜知雪不容反驳,“若有异常,暗号是学夜莺叫三声。”

不等肖黎回应,她已如猫般轻盈地翻过院墙,侍郎府守卫松懈,姜知雪很快摸到了书房窗外,透过窗缝,她看到赵侍郎正与一个黑衣人密谈。

“姜毅现在已被软禁,接下来就是搜集证据了。”赵侍郎的声音传来。

“上头的主子说了,这次务必坐实姜毅通敌的罪名,”黑衣人冷笑,“北境战败总得有人背锅,姜毅功高震主,陛下恐怕早就对他不满了。”

闻言,姜知雪紧紧咬住了下唇,抑制住自己的声音,父亲遭受的一切果然是一场阴谋,她正欲继续偷听,突然脚下一滑,碰倒了窗边的花盆。

“什么人?”赵侍郎厉喝。

姜知雪迅速翻身上梁,却见黑衣人已冲出房门,千钧一发之际,院外响起三声夜莺啼叫,紧接着一阵人群的骚乱。

“走水了!马厩走水了!”仆人们大喊,黑衣人们迟疑了片刻,转身奔向马厩方向,姜知雪趁机溜出侍郎府,在约定地点与肖黎汇合。

“你放的火?”她气喘吁吁地问。

肖黎点头,脸色凝重,“听到动静就按计划行事,你那边可有什么收获?”

姜知雪简略复述了方才听到的对话,肖黎眉头紧锁,“情况竟然比想象的复杂,背后之人能说动陛下对功臣下手,必是...”

“皇子。”姜知雪冷冷开口,前世她就怀疑是三皇子策划了姜家的覆灭,如今看来确有可能。

因为一场覆灭性的阴谋,一路上两人都心思重重,沉默地走在回姜府的小路上。

突然,肖黎停下了脚步,转向姜知雪,郑重开口,“知雪,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帮你。”

这是他第一次直呼她的名字,月光下少年的侧脸棱角分明,已初现前世那个摄政王的轮廓。

“谢谢你。”她轻声说,却在心中暗下决心,绝不能让肖黎卷入这个阴谋的漩涡,若是历史还是无法改变,她宁愿独自面对,也不能拉他下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