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落水

殿内温度骤降!

所有人的头垂得更低,呼吸都屏住了,恨不得将自己缩进地缝里。

太后锐利如刀的目光死死钉在苏烬欢身上,声音里是毫不掩饰的震怒与嫌恶:“广陵王妃!不过几个月不见,你学的规矩礼数,都喂到狗肚子里去了吗?!竟敢在哀家面前如此轻狂无状!”

那声“大胆”如同一桶冰水当头浇下,苏烬欢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太后饶命!”清脆又带着哭腔的告饶声脱口而出,因为太过急切甚至破了音,在死寂的大殿中显得格外突兀刺耳。

她慌乱地抬起头,小脸煞白,眼中水汽氤氲,想解释自己只是腰背酸痛,想求饶说自己知错了。

可当她看清太后脸上的神情时,剩下的话全都死死卡在了喉咙里。

只见太后的脸色,在她那句“饶命”出口的瞬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震怒的铁青,骤然沉了下去,变得一片浓黑!

那眼神里翻涌的,已不仅仅是怒意,更添了一种被荒谬冒犯的冰冷和难以言喻的厌弃。

仿佛她苏烬欢,是什么污了眼睛的秽物!

太后那张老脸,黑得跟刚刷了锅底灰似的!枯树皮一样的手颤抖着指向苏烬欢,眼瞅着就要背过气去!

苏烬欢脑子里飞快过了一遍:原著里这老太太,跟谁都不亲,没儿没女,也就当年元妃苏元春死了,她出来镇了镇后宫场子,等太子登基,立马把凤印甩给了原书女主苏彩云。

本以为是个清心寡欲的泥菩萨,哪知道气性比炮仗还大!

苏烬欢真怕她当场气死,赶紧扯着嗓子嚎:“太后!您听臣妇狡…解释啊!”

根本不给太后插嘴的空档,她小嘴叭叭叭跟倒豆子似的往外喷:

“太后啊!您是不知道!臣妇刚才失礼,那都是因为想您想得心肝疼啊!听说您前阵子身子不爽利,臣妇这心就跟被钝刀子割肉似的,吃不下睡不着!今儿您叫臣妇来赏花,臣妇本来都不敢来啊……”

她边说边偷瞄太后。

果然,老太太刚缓过来一点的脸色,“唰”又沉下去了,乌云罩顶,眼瞅着第二波雷霆之怒就要劈下来!

苏烬欢心里稳得一批,脸上却摆出十二万分的无奈和委屈:“您也知道,臣妇一家子的脑子全长我大哥一人头上了!害得臣妇回回出门都跟耍猴戏似的丢人现眼!可……可臣妇担心您啊!所以今儿就算被满屋子的夫人娘娘们笑掉大牙,臣妇也认了!豁出去了!”

她猛地抬头,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直勾勾盯着太后,语气贼拉真诚:“为啥?因为臣妇刚才一瞧见您走进来——哎哟我的老天爷!那精神头!那气色!红光满面的!看着比上回见您至少年轻了十岁!臣妇当时就懵了!还以为是观音菩萨下凡显灵了呢!!”

轰——!

整个大殿死寂一片,掉根针都能听见响。

所有人脑子集体死机,眼珠子瞪得溜圆,心里就一个念头:卧槽?!这还是那个草包苏烬欢?怕不是被什么拍马屁精怪夺舍了吧?!这马屁拍的,山响!

神奇的事儿发生了。

太后那张乌云密布的老脸,肉眼可见地开始放晴!嘴角甚至往上扯了扯:“胡说!哀家身子骨硬朗得很!哪个碎嘴的乱嚼舌根!”

紧接着,话锋一转,带着点嗔怪:“你想来瞧哀家,哀家还能把你打出去不成?”

苏烬欢立马顺杆爬,眼睛“噌”地亮了:“真的?!那臣妇以后可得多来陪您说说话解闷儿!臣妇最近得了好些稀罕玩意儿,回头给您送来玩儿!”

太后故作矜持地白她一眼:“哀家在这皇宫里,什么好东西没见过?”话是这么说,可那嘴角翘得,压都压不住!

众人看得目瞪口呆:这他妈也行?!苏烬欢这马屁,神了!

太后也懒得废话了,直接大手一挥。宫女们赶紧引路,一群花枝招展的娘娘、夫人、小姐们,呼啦啦涌向御花园深处一个活水池塘。

寒冬腊月,池塘结了层薄冰,底下活水涌动,把冰面顶出细碎的裂纹,阳光一照,银光闪闪,跟撒了一池子碎钻似的。

几丛睡莲硬是顶开寒气,开出淡紫粉嫩的花,稳稳当当浮在水中央,随着水流轻轻晃悠。周围小桥流水,亭台楼阁,标准的皇家园林范儿。

今儿明摆着是太后给太子殿下选妃呢!家世够格的未婚姑娘们,一个个铆足了劲,不是吟诗就是作画,恨不得把压箱底的才艺全抖搂出来。

苏烬欢看得直打哈欠,忒没劲!跟大嫂秦挽月和长宁公主祁惊棠打了个招呼,脚底抹油,溜到旁边一个僻静的凉亭里猫着了。

招手叫来个小宫女,塞过去一点碎银子:“姐姐,受累给弄壶热乎的好茶,再上几盘点心,要膳房老师傅做的!”

点心很快端上来,果然不愧是御膳房出品!香甜软糯,入口即化。苏烬欢跟饿死鬼投胎似的,腮帮子塞得鼓鼓囊囊。

一边吃还一边盘算:待会儿走的时候,得想法子顺一份回去,让如霜那丫头也尝尝鲜!

正琢磨着怎么“打包”,眼前猛地一暗。

一道人影杵在了她面前,挡住了阳光。

苏烬欢叼着半块点心,莫名其妙地抬起头。

看清来人,她动作一顿。

嚯!这不是她那好“长姐”苏彩云吗?

苏彩云看着比上回见面更瘦了,薄得像张纸片人。脸上那层胭脂涂得再厚,也盖不住眼底那两团浓得化不开的青黑,整个人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阴郁和疲惫。

暮春御苑,牡丹开得正艳,重重叠叠的花瓣映着午后的日头,金红交织,泼洒出一种醉人的浓丽。

阳光暖融融地洒在蜿蜒的石子小径上,碎金子般闪烁。

苏彩云一袭藕荷色的衫子半新不旧,穿在她身上像是罩着层褪色的壳。面上笼着一层灰白,眉心微蹙,仿佛被什么沉重的东西压着。

连那上好的御膳房新制的杏仁糕摆在面前小几上,她也只是胡乱掰了一小块,在指尖捻得碎碎,眼神空洞地撒在地上,引得几只贪嘴的雀儿跳来跳去。

苏烬欢心口微窒。

终究是亲姐妹,自幼一起长大,便是隔了心,那份源于血缘的关注还在。

她迟疑片刻,还是拣了一块软糯精致的桂花蜜糖糕。

“姐姐,”声音放得轻缓,“瞧你没精打采的,一早也没见你吃什么,尝尝这个,尚膳监刚进上来的,香甜软糯。”

她将手中的糖糕递过去。

苏彩云却没有接,眼神里透出一种被狠狠压制、却仍旧破壁而出的浓稠怨毒!

苏烬欢!

凭什么?就凭她是嫡女?就凭那张比她更胜一筹的脸?

轻易获得太后青眼,一句夸赞就得了百般恩宠,抢走本该属于她的、通往权力顶峰的捷径——长宁公主伴读的资格!那位置,本该是她的踏脚石!

还有三公主被禁足、五皇子遭贬斥……桩桩件件,根源竟也在这贱人身上!

更让她如鲠在喉、夜夜难安的是,那个在关键时刻救她于水火的沈如霜,本该如预知梦中那样成为她苏彩云最锋利忠诚的臂助,此刻却被苏烬欢这贱人牢牢攥在掌心,甘愿为奴为婢!

都是因为她!都是眼前这个一脸“姐妹情深”假象的嫡女害的!

毒火在苏彩云的五脏六腑里翻腾焚烧,几乎要将她的理智烧穿。她死死咬着后槽牙,脸上肌肉细微地抽动。

眼角的余光却精准地捕捉到——九曲回廊的尽头,储君专属那抹明黄色的身影,正被内侍簇拥着,信步朝这边走来!

时机到了!

苏彩云眼底深处掠过一丝近乎疯狂的决绝光芒。

她嘴角极其僵硬地扯了一下,做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勉强笑意,慢慢伸出手,去接那块糕饼。

苏烬欢见她肯接,心头微松,刚要露出一丝真心的微笑——

变故陡生!

苏彩云指尖刚刚触碰到那软糯糕体边沿,手指突然一抖!并非接住,而是用一种极其刻意、仿佛受了巨大惊吓猛地抽回手的方式!

“啪!”

精致小巧的白玉瓷盘,连同那块精美的桂花蜜糖糕,狠狠地砸落在两人脚边坚硬的青石板上!

洁白的糕点瞬间四溅,脆弱的瓷片更是炸裂开来,碎玉残屑伴着糕点的甜香齑粉,激扬得到处都是!

巨大的碎裂声像一把锋利的剪刀,瞬间绞断了园内所有的笑语寒暄!

刹那间,御花园一片死寂。

所有目光都像被无形的线牵扯,惊愕地聚焦过来。

苏彩云已经在那碎裂声响起的同一瞬间,完成了令人瞠目的变脸!

方才的怨毒阴沉消失无踪,换上了一副极度委屈、极度惊恐的神情,泫然欲泣。

她猛地后退半步,身体摇摇欲坠,泪水瞬间盈满眼眶。

“二妹妹……你!”她的声音颤抖,破碎得不成调子,充满难以置信的悲切与柔弱“我知道你恼我……可、可我毕竟是你的亲姐姐!你何至于要这般当众羞辱我?”

“你!”苏烬欢脑子嗡的一声,如同被重锤击中!

最初的震惊过后,一股被污蔑的怒火直冲头顶!

“你胡说什么!”她声音因愤怒而有些尖锐,毫不退缩地回视苏彩云,“分明是你自己没接稳!我何曾要羞辱你!”

她话音未落,苏彩云那双含泪的眼眸深处,诡异地闪过一丝得意。

她猛地抬起泪眼,越过苏烬欢的肩膀望向走过来的太子祁墨尘一行人,尤其在那明黄色身影上极快地定格了一瞬。

就在苏烬欢因愤怒下意识抬手去指她、试图澄清的刹那——

苏彩云像一头捕食的饿狼,闪电般出手!

她猝不及防地一把死死攥住了苏烬欢伸出的那只手腕!冰冷的指甲隔着薄薄的春衫几乎要嵌进苏烬欢的皮肉里!

力道之大,根本不容挣脱!

“妹妹!你做什么?”苏彩云再次尖声叫喊,仿佛苏烬欢是要动手打她!“当着太后的面,你当真要……?”

苏烬欢本能地猛一甩手!

这一下并非存心要伤人,只是想挣开那箍铁般钳制的桎梏!

她的力气不算大,却足以撼动苏彩云那刻意营造的、弱不禁风的姿态。

就在甩开苏彩云手的瞬间——

苏彩云顺着她挣脱的力道,口中发出一声惊叫!身体像是断线的纸鸢,以一个极其夸张、极其符合被推搡姿势的姿态,踉跄着朝后猛退!

脚下故意被一块碎石绊倒,整个人如慢动作重放般,直直地向后退去——

“噗通!”

冰冷刺骨的池水炸开巨大的浪花!

苏彩云整个人完完全全地栽进了身后不足两步远的池塘里!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滞。

池水瞬间淹没了她的尖叫,只剩下狼狈挣扎的扑水声。

冰冷的春水包裹了她精心梳理的发髻、价值不菲的衣衫,精心描画过的妆容迅速被水融化。

苏烬欢的手还僵在半空,指尖冰凉。池水的冷意似乎隔着空气也爬到了她的身上。

而岸边,所有人的视线都凝固在那一处!落在她刚刚用力“甩开”的手上!

一个明黄色的身影,如同离弦之箭,在所有人反应过来的前一息,从回廊尽头猛冲而至!

在苏彩云刚刚沉下去、狼狈挣扎扑腾的瞬间,毫不犹豫地纵身跃入冰冷的池水!

哗啦!

水声再次激起!太子祁墨尘动作迅疾如猎豹,三两下便抓住了水中胡乱扑腾的苏彩云,箍住她的腰肢,将她湿淋淋地带出水面。

春光倾泻,照在刚出水的两人身上。

苏彩云浑身湿透,水草般的长发凌乱地贴在毫无血色的脸颊和脖颈上,单薄的衣衫紧紧裹在身上,勾勒出曲线,又因吸饱了水而沉重下坠。

她剧烈地咳嗽着,如同受惊的雀鸟,浑身瑟瑟发抖,紧紧地依偎在太子宽厚的怀抱里。

祁墨尘抱着她,眼神如两柄烧红的烙铁,猛地钉死在岸边僵立的苏烬欢身上!

“苏!烬!欢!”他咬着牙,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狠狠碾磨而出,带着凛冽的杀气,“你好大的胆子!先是蓄意羞辱不成,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动手推人?当真是恶毒至极!”

他怀中的苏彩云恰到好处地颤抖了一下,将脸更深地埋进太子胸前,双手也死死地揪住了太子的前襟,仿佛那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我没有!”苏烬欢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口的震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