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落满了花,太阳高悬,天却是黑的,乌云趾高气昂的注视着大地,仿佛在酝酿着一场雷电。
很热,很热很热,不合时宜的太阳周围能看到像火焰的光晕,只觉得热没有光,整个世界只有太阳有颜色。
一个小小的身影在大地上出现,他穿着过分宽大的袍子,那个袍子似有千斤重,笼罩着他如同行走的坟墓,以至于他走的每一步都十分艰难,身体用尽全力向前倾去,长长的衣摆拖行过的地方,是无数碾碎的落花,花的灰败的,破烂的花瓣散发出浓郁的气息。
他继续走着,偶尔停下来试图抬头看看太阳,这个动作根本无法完成,太阳顶在他头上炙烤着他,他却瞧不见,只能继续往前,眼前的落花越来越多,越来越厚,就好像他真的走进了坟墓……
阿羽面无表情的睁开眼睛,这个梦境比月事还准时,梦里面让她作呕的气息好像粘着她来到了现实中,胃里一阵翻腾,她艰难的咽了咽口水。
“醒了,你先别动,我把床摇起来。”说话的是老道士,他已经换了身干净的粗布袍子,察觉到动静,踉踉跄跄的走到阿羽跟前看了看她的情况。
“我断了几根骨头?”阿羽无声的叹了一口气,动了动眼睛,眼底的朦胧散去,轻轻道,“老头,你没受伤吧?”
“我没啥事……”老道士听出阿羽嗓子发哑,“你等会我把床起来再给你拿个水,医生说你断了两根肋骨,左手小臂骨裂,还好没有伤到内脏……这么几十年年了咱那里也没塌过,今年怎么塌了,那个新闻天天说全球变暖……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老头向来啰嗦,絮絮叨叨的摇着床,“好险,你差一点死我前头,万一你死我前头的谁来埋我。”
阿羽勾了勾嘴角,“行了……”
说罢她稍微动了动酸疼的身体,好让自己坐得舒服点,“你放心吧,我不是左撇子,不耽误埋你……”
老道士停了动作又打量了阿羽一眼,这才走回床头从保温杯倒了杯水,不着急递给阿羽反而在床头抽屉里翻找起来,阿羽微微侧头疑惑的盯着他,“找什么了?”
“……吸管。”
“不至于,我还不是病入膏肓无法自理了。”说着她还抬了抬右手。
“你不知道,躺了一整天,又被埋了两三天,人是没力气的。”
在阿羽的催促之下,老道士这才把水杯递给她,但是自己也没撒手,一直托着杯底,喝了几口热水她觉得自己这才有“活过来”的实感,对自己肉体的感知一点点恢复过来。
阿羽从有记忆开始就跟老道士在一块,她是个女娃娃,老道士这人一辈子没娶过妻养过娃,很多时候都央求山下的老阿妈帮着照顾,她从小底子就差,喝奶吐奶,只能味米糊,营养跟不上,一点风吹草动就能病一场,老道士会点医术,都快被她整成草木皆兵了,好在也是兵荒马乱的把她养大了。
但是阿羽不是孤儿,她有实际的出生证明,也有实际的父母,只不过有些意外情况。
老道士又打量了她一番,总算松了口气,说着去通知医生便出门了。
屋里就剩阿羽一个人,她所在的地方不是那种标准的病房,是以前牧民的房子改的卫生所,这间小屋也不是什么高级的单人病房,估摸着曾经是个储物间,不大,刚好放下一张病床,整个屋子里最贵的也就这个病床了,好像还是之前镇医院换设备淘汰下来的,被村干部要要了来,虽简陋了点,但收拾得还算利索,就是窗户关不严实,带着牛羊腥味的空气会飘进来,好在她也习惯了,看天色时间应该很早,覆盖在她胳膊上的阳光还没什么温度。
卫生所医生过来简单的问了点问题,阿羽只是点头或者摇头,给她把脉看病这些事情都是老道士做的,医生也跟他们是老相识了,用他的话说,自己只是搭把手,开个药。
对于老道士的医术大家是很放心的,更何况是治阿羽,肯定出不了差错。
要不是住的地方塌了,阿羽他们接下来应该在观里养着。
“你们就在这住着,山上现在估计施工有点难,村干部说了会想办法找工人的,不过这个季节有点危险,你们还是住下来吧!”医生说。
老道士一听这话就头大,阿羽认床非常严重,准确来说她认环境,一旦换了环境她好几天都没办法睡觉,曾经有年寒冬,山上供电出问题了,他拎着阿羽在山下村民家住了半个月,那半个月阿羽就没睡踏实过,天天眼睛都是红的,本来就消瘦,那半个月熬得她人气都淡了,好不容易山上电线修好了,搬了回去,她一觉睡了两天。
而且她在人群里面待着很没安全感,她幼年时期还会因为周围有陌生人而哭闹,慢慢懂事了之后她会忍耐,面上看不出异常,即便她已经很不舒服了。
经常能见到的人还好一点,比如那个带大自己的阿妈,她能好好的跟人沟通,对于旁人,她能少说话就少说话,也极少给出反应。
久而久之,大家只觉得这姑娘性子孤僻,又念及她长大的不容易,多添了几分唏嘘。
虽然条件一般,吃喝用度上老道士一点没缺过阿羽,每个月有固定的补贴够吃喝,然后谁家有红白喜事,也会请着老道士择日祈福之类的,事后主家都会包个红包,这些钱几乎全花在阿羽身上了。
自己一身棉袄穿了不晓得多少年,给阿羽置办衣服可舍得了,阿羽身板太小买回家的衣服他怎么看都不得劲,搭着村民的货车去街上亲自挑料子,又找村民讨了个旧缝纫机,回家自己做,还别说老道士手艺还挺多,据说他还是小道士的时候,要给当时的老道士缝衣服,以前还是手缝。
后来在村里年轻人教他上网网购,他就开始在网上买一些中式的布料,比着阿羽的身形做,一点也不在乎小孩子是不是长得快,需不需要放量,每回都做得合身又漂亮,国风兴起的时候他在网上看了不少中式的衣服裙子,愣是照着网上的样式连马面裙都给做出来了。
老道士经常说,阿羽是天上来的,要照着仙女来养。
还真的就把阿羽养得跟人间仙一样,羡煞旁人。
这一老头一少女住在一块从来没有引起任何流言蜚语,这跟老道士过于苛刻的道德观有关,从小到大哪怕是换尿布他都没上过手,阿妈给阿羽换尿布洗澡之类的,他都是自己在屋外待着。
“闺女大了有人惦记这话一点也没错”,刚成年那会,阿羽就被说过亲,但是等说媒的人领着小伙到了阿羽跟前就被还没等开口,就慌了。
一点不加掩饰的厌恶就那么无声无息的瞟了一眼,她就站在门口,洞悉了对方的来意,仿佛身后有无数利刃等着出鞘,几番僵持,终是对方讪讪离开。
久而久之,也没人再因此登门,老道士了解阿羽的性子,再有人旁敲侧击他便拿“阿羽体弱,没有嫁人生子的福气”来推辞,婚姻都图个喜庆吉利,再加上那些村民从小看着阿羽一路病过来,这传来传去就传成“阿羽短命”。
当事人并不再在意,反而落得清静。
正当一老一小在为要在山下暂住烦恼时,病房门被敲响了。
不一会儿,号称出差的刘爹出现在阿羽床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