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别与全体[1]

田野上那身披红色外衣的农民,

不知道你在山顶上朝下看什么;

小母牛在农场地里哞哞地叫着,

远处听,不是要陶醉你的耳目;

教堂司事正午鸣钟报时的时候,

认为伟大的拿破仑不可能停下

他的坐骑去倾听那悦耳的钟声,

部队绕过了远处阿尔卑斯高地;

你并不知道你的存在给乡邻们

带来了什么样重大的信念冲击:

宇宙万物相互依存,不离不弃;

孤立之物不但不美,而且不善。

我想那麻雀之声定是天籁之音,

鸟儿栖息桤树枝头,黎明歌唱;

傍晚,我连鸟带巢,挪回家中,

它唱着同一首歌,可不再悦耳,

因为我没有搬回那溪水与蓝天;

它唱给我听,可它们唱给我看。

沙滩上的精美贝壳,琳琅满目;

海面上的层层浪花,滔滔不绝,

让清香的珍珠发出鲜美的光泽;

那野蛮咆哮的大海,汹涌澎湃,

却把贝壳珍珠安全地交托于我;

我擦去它们身上的杂草和泡沫,

并将这些海生的珍宝带回家去;

但这些可怜难看、恶臭的东西,

已经把它们的美留在了沙滩上,

陪伴太阳、沙滩和野蛮的浪涛。

情郎望着他那婀娜多姿的情人,

仿佛她飘荡在一群群少女之中,

并不知道她身穿美丽的盛装已

平静地融入洁白纯真的唱诗班。

最后,她来到了他的隐居之处,

就像那只小鸟从树林飞进鸟笼;——

它迷人的色彩与生机荡然无存,

一位温顺的妻子,但失去美丽。

然后,我才说出:“我渴望真理;

美不过未成熟儿童的一种欺诈;

我把它留给了青春游戏的记忆。”——

当我振振有词之时,我脚下的

一棵石松卷起了它美丽的花冠,

给枝繁叶茂的石松绣上了花边;

我深吸了一口紫罗兰花的芬芳;

身边耸立着一棵棵橡树和黄松;

地上铺满了一片片松球和橡果;

我头顶着直入云霄的永恒苍穹,

不仅充满光明,而且充满神性;

我一次次看见,也一遍遍听见

那流水的澎湃,那鸟儿的晨啼;——

美从我的各种感觉中悄然而来;

我让自己顺从了这完美的全体。


[1] 编译者注:《个别与全体》(“Each and All”)这首诗最早于1939年2月发表于超验主义杂志《西部信使》(Western Messenger),后来收入爱默生《诗集》(Poems,1847)和《诗选》(Selected Poems,1876)。全诗共51行,不分诗节;表达了爱默生关于宇宙万物内部相连的哲学思想;诗人的灵感直接来自德国理想主义哲学家歌德的一首题为《一个和全部》(“Eins and Alles”)的诗歌。歌德的这首诗歌英文题目为“One and All”,于1839年4月发表于《北美评论》。1830年前后,爱默生写的诗歌数量不多,且绝大多数是一些个人内省的抒情短诗。在《个别与全体》一诗中,爱默生用四音步偶句(four-stress couplet)的诗歌形式,生动地再现了他孩提时在海边游玩的一次经历。在1834年5月16日的日记中,爱默生记录了当时的情境:他当时对沙滩上那奇形怪状、色彩斑斓的贝壳是如此痴迷,以至于拾起了许多贝壳并把它们带回家去,可是一到家,他便发现那些可爱的贝壳变得干瘪瘪的,难看死了。后来,作为一位作家,爱默生把这次经历给他的启示称为“创作”:美不是孤立存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