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山寺的晨钟刚敲过第三响，谢姝的马蹄已经踏碎了山门前的落叶。
“国师大人，王爷正在...“
“我知道他在哪。“谢姝利落地翻身下马，把缰绳扔给随行的侍卫。她今天没穿那身繁琐的国师朝服，只套了件暗红色的便装，腰间挂着那枚从不离身的鎏金罗盘。
小沙弥还想说什么，谢姝已经大步流星往藏经阁方向走去。
她太熟悉这条路了——三年前送沈烬来养病时，就是她亲自选的这处僻静院落。
刚走到回廊拐角，一声瓷器碎裂的脆响就从阁楼传来。
“我说了都滚出去！“
沈烬的嗓音比三年前更哑了，但那股子狠劲一点没变。谢姝嘴角不自觉地上扬，脚步却放得更轻。
藏经阁的门半掩着，浓重的药味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谢姝推门时，看见两名太医正跪在地上收拾打翻的药碗，而沈烬背对着门口，单薄的白衣松松垮垮地挂在肩上，露出后颈处蔓延的暗青色毒纹。
“王爷好大的火气。“
沈烬猛地转身，苍白的脸上闪过一丝错愕。他眼尾泛着不正常的红，手里还攥着半截撕碎的佛经。
“谢姝？“他眯起眼睛，“皇兄终于舍得派你来了？“
谢姝没急着回答，先扫了眼满地狼藉。打翻的药汁在青砖地上洇开深色痕迹，角落里堆着七八个空药罐。她弯腰捡起一个闻了闻，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这方子不对。“她直接把药罐扔给最近的太医，“谁开的？雪灵芝分量少了三成。“
老太医手忙脚乱地接住罐子，额头冒出冷汗：“回国师，是、是按太医院古方...“
“古方治不了新毒。“谢姝已经走到沈烬跟前，不由分说扣住他的手腕。沈烬下意识要挣，却被她一个巧劲按住了穴位。
两人僵持的片刻，谢姝清晰地感受到他脉搏里那股紊乱的躁动。毒已经侵入心脉了，比他表现出来的情况还要糟。
“放手。“沈烬压低声音警告。
谢姝反而凑近了些，鼻尖几乎碰到他脸上的毒纹：“三年不见，王爷还是这么不听话。“
她说话时的热气拂过沈烬耳际，明显感觉到他的肌肉绷紧了。就在沈烬要发作的瞬间，谢姝突然松手后退，从袖中掏出个青瓷瓶扔给他。
“先吃这个压着，我重新配药。“
沈烬接住瓷瓶，狐疑地打量她：“皇兄给你什么好处？“
“北衙六军的调兵权。“谢姝转身去翻药柜，头也不回地说，“够买王爷的命吗？“
身后传来沈烬的冷笑：“就这点东西？“
“是不多。“谢姝找出几味药材放在捣药钵里，“所以王爷最好别死，不然我亏大了。“
她听见沈烬起身的动静，接着是瓷瓶打开的声音。过了会儿，沈烬的声音突然在极近处响起：“你身上有血腥味。“
谢姝捣药的手顿了顿。今早处理的那个刺客确实溅了她一身血，明明换了衣服还是被闻出来了。沈烬的鼻子一向很灵。
“路上遇到点小麻烦。“她轻描淡写地带过，把药钵递给太医，“三碗水煎成一碗，加三钱雪灵芝，半点不能少。“
等太医退下，谢姝才转身面对沈烬。他不知何时靠在了窗边，阳光透过枫叶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影子，那些毒纹像活物般在光影间蠕动。
“什么毒？“她直接问道。
沈烬把玩着那个空瓷瓶：“你猜？“
“南疆的'七月杀'，混了北境的寒毒。“谢姝走到他跟前，“下毒的人很了解你，知道普通毒药对你没用。“
沈烬突然抓住她手腕，力道大得惊人：“谢姝，你到底来干什么？“
谢姝由他攥着，另一只手从怀里掏出明黄绢帛：“圣旨，接王爷回京。“她看着沈烬骤然阴沉的表情，补充道：“三日期限。“
“如果我不走？“
“那我就得用些非常手段了。“谢姝冲他笑了笑，“比如告诉太医在药里加软骨散。“
沈烬盯着她看了很久，突然松开手大笑起来。笑着笑着就开始咳嗽，指缝间渗出暗红的血。谢姝皱眉，正要上前却被他抬手制止。
“明天...明天就走。“沈烬抹掉嘴角的血，“现在出去，我要休息。“
谢姝点点头，临走前把一瓶新配的药丸放在桌上：“疼得受不了就吃一粒，别多吃，会上瘾。“
她关上门时，听见里面传来重物倒地的闷响。谢姝在门外站了会儿，直到里面再没动静才离开。
翌日清晨，谢姝在藏经阁门口撞见了慌慌张张的小沙弥。
“国师大人！王爷他、他...“
谢姝心里一沉，快步冲进内室。沈烬蜷缩在床榻上，整个人像从水里捞出来似的，身下的被褥都被冷汗浸透了。更可怕的是那些毒纹，已经蔓延到了眼角。
“不是说能撑三天吗！“谢姝一把揪住旁边太医的衣领。
“王爷昨夜...自己加了药量...“
谢姝骂了句脏话，立刻从腰间锦囊取出银针。下针时她发现沈烬右手紧攥着什么东西，掰开一看是张字条，上面潦草地写着“郭奉已死“四个字。
她瞳孔骤缩。郭奉是沈烬在军中最得力的副将，驻守北境多年...
“谢...姝...“沈烬突然睁开眼，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现在...你明白了？“
谢姝把字条攥成一团：“别说话。“
她下针如飞，很快沈烬身上就扎了十七八根银针。当最后一根针没入心口穴位时，那些毒纹终于停止了蔓延。
“听着，“谢姝俯身在他耳边说，“我现在去配解药，你撑住两个时辰，能做到吗？“
沈烬极轻地点了下头，眼神却清醒得可怕。谢姝知道他在想什么——郭奉的死不是意外，这毒也不是巧合。有人要沈烬的命，而且来头不小。
配药花了整整一个半时辰。谢姝端着药碗回来时，沈烬居然已经坐起来了，正在系外袍的衣带。
“你不要命了？“谢姝把药碗重重搁在桌上。
沈烬没理她，自顾自地系好腰带，然后伸手去拿药碗。谢姝注意到他的手指在微微发抖，但端碗的动作很稳。
“郭奉的事...“
“喝完再说。“谢姝打断他。
沈烬一饮而尽，苦得皱起眉头。谢姝递过水囊，他漱了漱口才开口：“北境要乱。“
“看出来了。“谢姝收起银针，“所以陛下急着召你回京。“
沈烬冷笑：“他是怕我死在外面。“
谢姝没接这话。她帮沈烬披上大氅，突然发现他比自己记忆中瘦了不少，肩胛骨的轮廓隔着衣料都清晰可辨。
“能骑马吗？“她问。
沈烬已经往门外走了：“别小看我。“
正午时分，一行人准备启程。谢姝正在检查马鞍，忽然听见身后有脚步声。沈烬不知何时走到了她身后，手里拿着两把剑。
“你的'惊鸿'，“他把其中一把抛给她，“物归原主。“
谢姝接住剑，沉甸甸的熟悉感立刻回到手上。三年前离京时她把这剑留给沈烬防身，没想到他保管得这么好。
“谢了。“她利落地佩好剑，翻身上马。
沈烬上马的动作比想象中利索，但谢姝还是注意到他扶了下马鞍才稳住身形。她假装没看见，转头对侍卫们下令：“全速赶路，入夜前到驿站。“
马蹄声响起时，沈烬突然策马靠近：“谢姝。“
“嗯？“
“这次回去，“他望着前方的官道，侧脸在阳光下显得格外锋利，“会死很多人。“
谢姝笑了笑，一夹马腹冲到前面：“那就让他们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