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哥一鹰在空中飞了好久，直到那山，那林，那火都变成了视野尽头遥远的背景。
巨鹰在降落在一处丘陵之上，格布拍拍捅捅的脸——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已经睡着了。
这家伙……没心没肺的。
哎，还活着就好。
巨鹰不耐烦地抖了抖身子。
“催什么催，又不会少你的……”
格布吃力地把捅捅扛在身上，跳下巨鹰后背。
扑。
他踩到了是一片柔软的野花田，清冷的空气混杂着秋花的香气——现在是夜晚，可花瓣中却藏着阳光的味道。
嗯……还有一股焦味。
巨鹰看向格布，它在等待哥布林兑现他的承诺。
格布将蛋从次元袋里面抱出来——那蛋还带着火焰的余温，厚厚的蛋壳之中，可以体会到液体流动的声音——一个生命正在其中孕育。
格布把蛋小心的放在地上，后退了几大步，小心翼翼地看着巨鹰的动作。
这家伙，不会记仇吧……经过刚才那一晚，他可没力气折腾了。
巨鹰上前一步，用爪子轻轻按住那蛋。它没有攻击哥布林的意思。也许它也累了。
“……谢谢你，巨鹰。”格布对大鸟说道。
巨鹰的视线在哥布林的脸上停留了一刻，然后投向远方仍在燃烧的王国森林。
在那森林的背后，巨人山脉绵延不断，高耸入云，横亘在大陆正中，如同世界的脊梁。
巨鹰踟蹰片刻，在那敏锐的鹰眼看穿那山脉，投向地平线的尽头。
格布站在着花田之中，和巨鹰一同看向自己付之一炬的家园。
我们的家都没了。
哥布林想要说些什么，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拂！”
大鸟腾空而起，带着鹰蛋向着远方飞去，转瞬之间便不见了踪影。
只留下格布，和沉睡的捅捅，在这花田之中。
巨鹰飞走了。它可以找个新的地方筑巢。
格布慢慢坐下，靠在捅捅身边，头靠在他的屁股上，当作枕头。兽皮长袍脱下来，当作被子，盖住自己和捅捅。
我又能去哪里呢？
这一晚发生了太多，小小的哥布林在这短短的时间里经历了过山车一般的情感，从期待，到急迫，狂喜，恐惧，绝望，悲伤……
没错，他变聪明了，脑子里装下了很多知识，但是没有哪本书会告诉你，获得一切，又失去一切后，一个人该作何反应。
现在，格布只感觉到无比的疲倦，却又无法入眠。
我的计划……全部都打了水漂……
断牙部落没了。
很强大的人在追杀我，流浪者集市也回不去。
我无家可归了。
格布感觉到鼻子一酸，但是他不想哭……不能哭。
他在花田之中仰面看着那繁星，心渐渐平静了一些。
在迷茫的时候，就看书吧……
书不会背叛我，也不会让我失望。
格布把沙之书从次元袋中拿出来，把身体藏进袍子里，一点一点地重新翻起《以太论：基本冥想法》.
一切开始的地方……
在捅捅轻轻的鼾声中，格布读着，读着，心越来越静，直到自己变成了这秋夜花田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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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蝴蝶停在了捅捅的鼻子上。
“啊……啊楸！”捅捅打了个惊天打喷嚏，整个身子一个激灵跳了起来。
蝴蝶胡乱飞走。
哥布林睡眼朦胧地看着身边的场景……我是谁，我在哪？
天边泛起青白，天要亮了。
他披着格布的袍子。
火……人类……鹰……格布的腰……格布呢？
捅捅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翻起来，像一只狐獾一样从花田中探出头，寻找格布的踪迹。
“格布！”
他喊道，声音消散在花海之中。
捅捅很着急，凑到地上使劲闻，然后顺着格布的气味向着下坡的方向追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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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布形单影只，背着次元袋向山下走去，麻布单衣被露水打湿，绿色的皮肤和花海融为一体。
他走着，走着，仿佛听到了什么声音，转头看向山上。
隔着一个沟壑，另一个山头上，一双红眼睛在看着格布。
那哥布林向格布招手。
格布对他挥了挥手，让他返回。
捅捅挠了挠头，迈步向格布的方向走去。
“不！不要跟过来！”
格布通过传讯术对捅捅说。
捅捅愣了一下，指了指自己，然后指了指格布。他又要往前走。
“不要跟过来，你个傻子！”
“我不……傻子……是……捅捅！”捅捅对格布喊话，因为距离的原因，声音断断续续。
“走啊！我用不到你了！走啊！”
格布用冷酷无情的声音对捅捅传讯——幸好有魔法，要是面对面说，他没法保证自己能把这话说出口。
捅捅再次停下了脚步，这一次，他等待了好一会。一双红眼睛眨都没眨。
然后又要向前走。
格布暗骂了一句，然后手上冒出一束火光。
“滚！不然烧死你！”
捅捅根本没理他，径直往前走。
格布抬手一发火焰箭，正命中捅捅面前的泥土，炸出一个碗口大的坑，泥土翻飞，花瓣四溅。
捅捅吓了一跳，不走了，坐在了地上，眼中露出一丝不解，尖耳朵耷拉了下来。
“我都说了……我用不到你！哥布林有什么用！胆子又小，又臭，又蠢！除了捅人之外啥用也没有……我明明计划的那么好了，他们还是都死光了……一个个…都死了…我要你们有什么用！我要你有什么用……死了，都死了……一把火烧了……什么都没了，都没了！”
这下，连魔法也掩盖不住了。
格布越说越哽咽，哥布林的小心脏承载了太多负面情绪：
挫败，失望，恼怒，悲伤，怀念，甚至有一点点……愧疚？
因为自己的行为，整个断牙部落都遭了殃。
明明自己不在乎那些愚蠢的哥布林，一切都是为了自己变强……为什么现在又感到难受呢？
谁知道，读了那本书，变聪明了，就会有如此复杂的情感……之前自己还想，宁可做悲伤的智者，也不做快乐的傻子……
……但谁知道做智者会这么难过啊！好难受啊，喘不上气了。
格布克制着自己的情绪，用手捂住脸，冷静片刻，然后强装出铁人模样，又准备好一发火焰箭，对着捅捅瞄准。
捅捅站了起来，没有说话，他侧过头，看向这山坡之下，格布的目的地。
那是一处人类的村庄，并没有受到山火的影响。
此时此刻，蚂蚁一般大小的人类从屋子里走出，烟囱中散出袅袅青烟。
村庄正在苏醒。
捅捅对着坡下呆呆地望了一会，转过头，指了指格布，然后指了指那个村子。
格布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
这家伙……也不笨啊，其实什么都知道。
捅捅指指自己，再指指村子。
格布摇了摇头。
对你来说，那里太危险了。
格布这样想，但是他并没有说出来。莫名的，他觉得捅捅明白自己的意思。
两只哥布林互相望着，红色的眼睛对着琥珀色的眼睛。
格布思绪片刻，用传讯术说道：
“喂，捅捅。”
捅捅的耳朵像只兔子一样立了起来。
“立正！”
捅捅下意识立正。
“马格努比耶神选，格布大人，命令你！”格布强忍着哽咽说道，“自己好好地活下去！千万别死喽！”
“等我成为……成为大巫师……我会回来找你的！”
“到时候，我们一切吃烤竹鼠，喝蜜酒……”
“我们……我……”
格布把传讯术提前切断，他喉咙被什么东西塞住了，再也说不下去。
正当格布难受的时候，传讯术突然回信了，吓了格布一跳。
“格布不能捅。”
哥布林巫师猛地抬头一看，风吹动，隔着飞扬的蒲公英，红眼睛的哥布林对着格布露出了憨厚的露齿笑容。
格布看着他，噗呲笑了。
他对捅捅摆了摆手，转头向着山下走去。
走出一百步，格布回头，捅捅还在原地看着他，隐约能辨认出那口小黄牙。
走了五百步，再回头，一个小小的人影在望向这边，已经分不清形状。
走到半山腰，再抬头，太阳已经升了起来，太远了，看不到捅捅了。
实际上，什么也看不清了。
……我格布才不会多愁善感。
啪嗒，啪嗒。
脸湿了，真讨厌。
一只哥布林，抽抽搭搭地，在草丛之中，一步一步走向人类的村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