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玉鸣惊尘

暮春的细雨渐歇,暮色如墨浸透沐府朱漆门扉。沐溪颜攥着麒麟玉佩的指尖微微发白,温润的玉质沁着寒意,却比管家王福那张横肉堆叠的脸要暖和得多。她身后,十名玄甲暗卫按剑而立,甲胄缝隙间渗出的血珠正顺着青砖缝隙蜿蜒成暗红溪流。

“嫡小姐?”王福油光发亮的山羊胡诡异地颤了颤,浑浊眼珠像淬了毒的算盘珠子,在沐溪颜沾满尘土的罗裙上反复拨弄。粗布裙摆还沾着打斗时的泥渍,几缕碎发黏在苍白的脸颊,在晚风里无助地摇晃。“老奴只听说要接表小姐回来,可没接到吩咐开正门。”他故意拖长尾音,绣着金线云纹的皂靴重重碾过门槛,身后侧门发出垂死般的吱呀声,潮湿发霉的青石板上,半块啃剩的馒头正被老鼠叼着逃窜,腐叶堆里还散落着去年的桂花残瓣,在暮色里泛着诡异的黑。

朱氏像只炸毛的老母鸡般横身挡在沐溪颜跟前,经年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袖被夜风吹得猎猎翻卷,臂弯处狰狞的鞭痕赫然在目。那伤口犹新,鞭梢卷起的皮肉泛着青紫,渗出的血珠混着药汁在麻布上晕染成诡异的花纹——这是途中她死死护着小姐,被歹徒的鞭子留下的印记。

“我家姑娘从胎里带的玉佩还在颈间挂着!”朱氏喉咙里发出嘶哑的低吼,布满老茧的手指狠狠点向沐溪颜胸前,“王福,你当沐府上下都是睁眼瞎不成?”她常年熬药的嗓音早已破败如漏风的陶瓮,此刻却像淬了蛇毒的淬毒匕首,字字句句直戳王福眼底那抹躲闪的心虚。褶皱纵横的眼角泛起血丝,浑浊的瞳孔里燃烧着近乎偏执的倔强,仿佛只要能护住身后的姑娘,哪怕立刻被这深宅吞吃入腹也在所不惜。

王福喉头的赘肉剧烈颤动了两下,浑浊的眼球在布满血丝的眼眶里不安地转动。余光扫过暗卫腰间若隐若现的麒麟纹章时,后颈瞬间腾起一层细密的冷汗,连带着蟒纹织锦衣领都被浸透。可他僵直的脊背依旧挺得笔直,仿佛被钉在青石板上的老木桩,连带着嘴角的山羊胡都跟着微微发颤。

“侧门迎客是府里规矩!”他突然暴喝出声,声线尖锐得如同生锈的铜锣,震得廊下悬挂的琉璃灯嗡嗡作响。唾沫星子飞溅在青砖地面,溅湿了绣着金线云纹的皂靴,“当年苏夫人进门也是走的侧门,难不成嫡小姐就要坏了祖宗的规矩!”

暮色骤然凝成实质,沐溪颜广袖翻飞间,麒麟玉佩如寒星坠地。双面浮雕的瑞兽吞吐着幽幽蓝光,暗夜里鳞片纹路流转着金芒,仿佛活物般在青砖上投下森然暗影。那玉佩原是圣上御赐之物,此刻在残阳余晖与将临的夜色交织中,竟泛起冰魄般的冷光。

“铮——”玄铁剑出鞘的龙吟撕裂空气,十二名暗卫以玉佩为圆心轰然单膝跪地。甲胄相撞的轰鸣与剑脊叩击青砖的脆响层层叠叠,宛如惊雷在王福耳畔炸开。飞溅的火星顺着剑刃游走,将他惨白的脸映得忽明忽暗,膝盖处的锦缎早已被冷汗浸透,在晚风里贴着颤抖的皮肉,如同被钉在原地的提线木偶。

“辰字营暗卫听令!”沐溪颜指尖轻轻拂过玉佩,凉意顺着血脉直冲天灵盖,周慕辰临别时“见玉如见人”的叮嘱在耳畔轰然炸响。她缓缓直起腰身,素色襦裙下的竹骨伞骨硌得掌心生疼,却抵不过十五载悬壶济世积攒的底气——那些在静云庄挑灯辨药的深夜,在药庐熬煮的百剂汤药,此刻都化作眼底冷冽的锋芒。

“即刻护送沐府嫡女正门入府。”她刻意拖长尾音,看王福肥厚的耳垂随着颤抖的喉结上下晃动,“如有阻拦——”话音未落,玄甲暗卫齐刷刷将长剑往前半寸,剑穗上的麒麟纹在暮色中吞吐冷光。沐溪颜俯身拾起玉佩,指尖抚过瑞兽獠牙间凝固的血痂,一字一顿道:“按贻误军机论处。”最后四字落地时,檐角铜铃突然疯狂摇晃,惊起满院寒鸦。

王福的膝盖开始打颤,余光瞥见暗卫们腰间寒光凛凛的短刃,想起上个月街头被辰字营当场格杀的通敌商贾。他扑通一声跪得干脆,额角重重磕在青石板上:“老奴有眼无珠!未识得嫡小姐,这就去禀报老爷夫人!”话音未落,他已连滚带爬冲进角门,锦缎靴底在湿滑的砖面上打滑,惊得廊下两只画眉扑棱棱乱飞。

朱氏伸手替沐溪颜整理凌乱的鬓发,指尖触到她耳后未愈的伤口,眼眶瞬间红了。“我的姑娘受苦了。”她哽咽着,从袖中掏出块干净帕子,轻轻擦拭沐溪颜脸上的血渍……

正说着,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沐溪颜的亲爹沐绍安握着紫檀木拐杖,蟒纹锦袍沾着草屑,显然是匆忙赶来。他身后跟着捧着锦缎披风的丫鬟,目光越过众人,直直落在沐溪颜手中的麒麟玉佩上。朱氏眼眶泛红,指尖微微发颤,几乎是下意识地拽住沐溪颜的衣袖,将她往前轻推半步。布满老茧的手死死攥着少女的腕子,仿佛生怕这失而复得的珍宝再度消失。“朱氏请老爷安!”她的声音沙哑中带着哽咽,躬身时粗布围裙扫过沾血的裙摆,在青砖地上拖出蜿蜒的痕迹。

沐溪颜挺直脊背,麒麟玉佩在掌心泛着温润的光。她屈膝行礼,十五年静云庄的风霜沉淀成眼底的沉静:“父亲安好。”话音未落,鬓边银铃随着动作轻响,与远处祠堂传来的暮鼓声交织成韵。绣着金线的裙摆下,沾着泥土的绣鞋微微发颤,泄露了她强压在心底的万千思绪。

“颜儿?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沐绍安的声音发颤,浑浊的老眼里泛起泪花。他颤抖着伸出手,又在半空僵住,仿佛不敢触碰这失而复得的女儿,“快随为父去见母亲,她已在祠堂等了整整三日……”

沐溪颜在门外稍作停留,深吸一口气,这才跟着父亲踏入了这座对她来说完全陌生府邸。穿过长长的回廊,绕过精致的假山,一路行来,丫鬟仆人们投来好奇的目光,窃窃私语之声不绝于耳。

沐溪颜颔首,刚要迈步,忽听西侧月洞门传来银铃般的笑声。苏丽娘倚在两名丫鬟身上,金丝绣鞋碾过满地积水,裙摆上的珍珠流苏在暮色中闪着冷光。“老爷!”她指尖转着翡翠佛珠,目光在麒麟玉佩上停留片刻,又漫不经心地扫过沐溪颜狼狈的模样:“瞧这满身血污的,哪像个大家闺秀?老夫人若是见了,只怕要气坏身子……”沐溪颜回头看看乳娘朱氏眼神,得知这位便是父亲的平妻苏丽娘。

“好了,丽娘,这孩子在庄子里吃了太多苦,这刚回来母亲正着急着见溪颜,回头你给她做几身像样的衣裳……”说完大步径直走到前面去了!

“苏姨娘此言差矣。”沐溪颜突然开口,玉佩在掌心转了半圈,瑞兽的獠牙正巧对准苏丽娘,“溪颜此番归来,途中遇袭,幸得辰字营相救。若姨娘觉得这满身血污碍眼——”她顿了顿,看着苏丽娘骤然变色的脸,突然压低声音,“不如劳烦姨娘去告诉老夫人,嫡女归来,竟连正门都入不得?”

苏丽娘的翡翠佛珠猛地绷断,圆润的珠子滚落在地,骨碌碌撞在沐溪颜绣鞋边。她强压下眼底的阴鸷,换上抹温柔笑意:“瞧我这记性,光顾着心疼颜儿了。快些进去吧,老夫人该等急了……”

沐溪颜不再理会,任由朱氏为她披上锦缎披风。她握紧麒麟玉佩,跟着父亲迈向灯火通明的正厅。身后,苏丽娘盯着她的背影,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暗处,苏贵悄悄将染血的匕首藏进袖中,刀刃上“血手十三煞”的骷髅标记在夜色中泛着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