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桌上,几道菜肴错落有致地铺陈开来。
正中青瓷海碗里,整条鱼卧在雪色浓汤中,蒸腾的热气裹着醇厚肉香直钻鼻翼,其余四道分别是油爆大肠,笋丁炒虾,蒜拍黄瓜,清蒸酥蟹……
阿棠将最后一碗东坡肉端上桌,吩咐小二在桌前照看会儿。
小二乐道:“姑娘,一看就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做了一大桌子好菜,真是叫小的开了眼界了。”
阿棠白玉般的手腕微转,一锭银元宝便轻巧落入掌心。
“小的必然不辱使命!“店小二上前接住银子,胸脯拍得震天响。
阿棠垂眸轻笑,素手捏起月白软绸帕,动作轻缓地擦拭指尖。
她指尖轻扬,帕子如白羽般飘进噼啪作响的火灶,转瞬被烈焰吞噬。
“姐姐,我正要上去寻你呢……”
阿棠转身时,绣着金莲的裙摆扫过青砖,莲步款款迎向慕云舒,温热的掌心覆上对方微凉的指尖,宛如春日暖阳。
少女星星眼,期待的地望着:“姐姐尝尝看。”
穆青生凝视慕云舒,眉梢微挑:“这位是?”
“昨日沐浴时天上掉下的林妹妹。”
穆青生:“???”
阿棠旋即引着二人行至大堂木桌前,将青瓷碗筷一一布好。
当她将乌木箸递到慕云舒手中时,垂落的发丝扫过手背,沾着灶灰的指尖不经意擦过脸颊,留下一道灰痕。
少女澄澈的杏眼里盛满星光,唇角扬起期盼的弧度,连尾音都带着蜜糖般的甜意:“姐姐快尝尝看~”
阿棠于慕云舒的好,她全全接受,她来着就是享受的,毕竟任务是以女子身份存活十年,而不是委屈自己。
慕云舒笑意温柔:“多谢。”
店小二笑容满面,眼神在阿棠与慕云舒、穆青生之间来回流转,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殷勤:“二位客官有所不知,这满桌的美味佳肴,可都是这位阿棠姑娘亲手烹制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不着痕迹地朝阿棠的方向努了努嘴,意在让他们知晓阿棠的功劳。
阿棠微微颔首,朝店小二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轻声说道:“不过是些小事,实在不足挂齿。小二先去忙吧……”
穆青生捏着筷子,凝止于桌前,未曾有动作。
木桌上蒸腾的热气渐渐漫过三人眉梢。
阿棠用银匙轻轻划开鱼腹,舀一勺鱼肉放入慕云舒碗中。
雪白的鱼肉裹着汤汁入口,醇厚鲜香在舌尖化开,引得慕云舒不自觉眯起眼。
慕云舒夸道:“好好吃!阿棠你手艺真不错。”
慕云舒望着油亮喷香的大肠,白玉似的筷子灵巧一翻舀起一勺,琥珀色酱汁顺着肠段纹路缓缓滴落。
她轻轻将菜搁在穆青生碗中,眉眼弯弯:“师父,尝尝这个!”
穆青生怔愣片刻,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碗沿,方才飘远的思绪如断线风筝般被拉回。
他夹起还冒着热气的大肠,油亮的表皮在烛光下泛着诱人光泽。
片刻,大部分碗盘已见了底。
慕云舒慵懒地倚着椅背,双手环住微微隆起的肚子,溢出满足的叹息:“好饱啊……”
慕云舒问:“对了,阿棠,你可愿跟着去京城吃好吃的?”
阿棠的指尖无意识绞着丝帕,胭脂红的帕角在她掌心揉出褶皱,眼底却泛起星星点点的期待:“姐姐在哪儿,阿棠便去哪儿。”
“只是……”
阿棠又垂下眼睫,声音带着几分踌躇。
慕云舒一锤定音:“那事不宜迟,半个时辰后,我们便出发。”
语罢,她瞥见阿棠欲言又止的模样,问:“你有什么话便直说吧。”
“昨日姐姐不是说要帮阿棠去城西钱庄取些盘缠,阿棠身上并未带银钱……”阿棠垂下眸,“没有盘缠,阿棠行不了那么远的路。”
慕云舒一拍脑袋,“对哦,我这么连这也忘了。”
“师父,师父,你陪着阿棠去钱庄取钱如何,她一人孤身去很危险。”
“那,你呢?”
慕云舒拍拍胸脯,“我在门口候着就行,师父不必担心。”
穆青生:“好。”
三人沿着青石板路疾行。
城西钱庄朱漆色大门屹立,鎏金匾额“汇通天下”四字龙飞凤舞。
钱庄内铜炉袅袅,账房先生抚平衣裳褶皱,目光在阿棠递上的刻花令牌上停留片刻。
“姑娘稍候。”
他翻开账本一页页查看,指尖停顿在某个名字上面,而后转身掀开珠帘,片刻后捧出一个木匣,里头银元碰撞声清脆如泉。
阿棠正要伸手,穆青生已抢先按住她手腕,目光扫过账房先生身后阴影里两个抱臂而立的护院。
“慢着。”他抽出银针探入银元堆,针尖没有变化。
穆青生一一探查。
账房先生脸色微变。
遇见懂行的了。
“我们钱庄不做那不诚信之事,公子大可放宽心。”
穆青生收针:“那,最好。”
穆青生朝阿棠点点头。
见他点头示意,阿棠才小心翼翼掀开木匣。
数来数去,她的声音陡然发颤:“不对!少了十两!”
她猛地将木匣推向账房先生,木匣与桌面相撞发出闷响。
账房先生的算盘珠子噼里啪啦乱作一团,闻言眼睛瞪得浑圆:“这、这绝无可能!每笔银钱都是过了秤的!”
“定是姑娘数错了!”
“如何不可能?!”
阿棠被他呛的眼泪都出来了,声音带着一丝哭腔,却一字一句说道:“我当你面清点的,来回数了几遍,就是少了十两。”
气氛渐渐不对,那两个护院听见动静也慢慢往这边靠过来,打探道:“发生了何事?”
“他们诬陷咱们钱庄缺她银两!掉了她十两!咱们钱庄从来诚信第一,怎么可能做这种不齿事情?”
阿棠朝木匣一直指:“先生不信可数数看。”
“六百四十一两银钱,只有六百三十一。”
账房先生抚平桌面,将银子一个个取出,来回数了四五遍。
——的确是六百三十一两。
账房先生口中喃喃:“不可能啊,不可能……”
“咱们钱庄,最是诚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