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安夺过老农豁口的镰刀时,刀刃上黏着的青浆溅在他月白袍角。
陶先奎龟裂的拇指指甲缝里嵌着黍米壳,被卿九搀到老槐树下时,树皮上还留着去岁大旱时的龟裂纹。
从金吾卫士兵手中接过水袋递给老者,云安语气柔和的询问道:“老伯,朝廷不是下发了田地补贴,你们怎么还在这收割这尚未成熟的黍米?”
陶先奎接过水袋猛灌了一大口,又用衣角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这才开口道:
“说是每亩补七百文......”老农掰着芦苇杆般的手指,“可里正要收量斗耗,赵参军要缴脚力钱,还有卢老爷要收佃户钱,最后我们种的十七亩地,到手的就剩一千四百文了。”
他浑浊的眼珠转向田埂,几个总角小儿正用隋朝旧量斗刮着黍穗——那斗沿镶着武德三年的官印,却比九年新制足足大出两指宽。
“十七亩地,到农户手中的就只有区区一千四百文了?”
云安说这话时完全就是咬着牙,从齿缝间漏出来的。
正所谓无官不贪,云安不是没曾想过这耕田补贴会被人贪墨些许,只要真正做了事实,云安不在乎。
可他没想到的是,十七贯补贴,最后到农户手里的,居然只剩下了一千四百文!
不足十分之一!
被称为西欧蛀虫,当年希儿恨的牙痒痒的希伯来人,也没这么狠啊!
就是后世那狡诈的老板们,找各种理由扣完钱,也不敢低于最低工资!
至少要保证人不会饿死啊!
一旁的卿九亦是银牙紧咬,恨不得将那些地主官吏通通抓去大理寺严刑伺候。
当年就是因为官吏与地主勾结,逼的父母只能将她卖至绮梦阁。
而最后夺了钱财的地主还不愿放过她父母,将他们逼的在家悬梁自尽……
若不是绮梦阁老鸨相护,只怕她如今也成了地主家的小妾了。
“老伯您且在此等着,我这就去帮您,还有泾阳数万百姓该得的钱拿回来!”
说这话时,无尽的怒火似乎要从云安微眯着的双眼中喷涌而出。
只可惜这个时代还没有路灯,否则云安非要将他们全部吊死在路灯上!
见到云安这个模样,卿九知道,云安这是真的发怒了。
她还记得前不久在绮梦阁中,那位自称开国县候的老爷仅仅是出言不逊,开口调戏了她几句,就被云安打断了双腿让人扔出了绮梦阁。
最后还是绮梦阁背后的任城王出面,才平息了这场闹剧。
“噌!”
一把抽出金吾卫腰间大刀,云安气势汹汹的朝着花桥乡走去。
紧随其后的卿九悄悄将藏在袖口的银色短匕握在了手中。
被夺了横刀的金吾卫更是慌忙抽出了装饰用的仪刀追去。
虽说陛下派他们来主要是监视云安征兵是否有谋反之心,可也兼带保护云安一责。
若是让云安就此冲去花桥乡,就凭他们这一队十二人的金吾卫,还真不一定能安全带他离去。
就连陶先奎见状也来不及去管还在田间的几个孙儿,拖着迟暮的身子也追了过去。
花桥乡乡长家并不难寻——哪儿人多便是那了!
提着横刀的云安拨开人群,双眼通红,声音如野兽般从喉间低吼出:
“泾阳县赵参军何在?”
那坐在乡长家中正与人一同饮酒的赵参军闻言,目光一扫,定在了云安手中横刀。
只是一眼他就认出,那是当今圣上身旁亲卫,金吾卫所佩横刀!
并非装饰所用的仪刀,而是可上阵杀敌之刃!
可他不明白,陛下亲卫,为何会出现在此?
很快,云安的目光便锁定了房中正望向自己的赵参军,一步跨出,跃进门内,手中一米有余的横刀高高举起,狠狠劈向了赵参军。
“这是何处来的狂徒?”
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的赵参军来不及拔刀,只能一把掀起面前的案桌扔向云安,同时身形爆退。
——云安手中的横刀足以证明身份非凡,赵参军不敢轻易还手。
“该死的贪官,今天老子就要取你项上人头,告诫泾阳官吏,百姓粮补不可贪!”
一刀将飞来的案桌劈成了两半,怒火中烧的云安刀尖指向赵参军,不依不饶的追了上去。
退无可退的赵参军“蹭”的一下拔出了腰间佩刀,后背紧紧的抵住墙面,嘴中还在喊着:“我与阁下无冤无仇,阁下为何屡下杀手?
“杀!”
云安用一个杀字回答了赵参军的疑惑,再次一刀劈下,与赵参军扬起的大刀磕在一块,一股履历从刀把传来,震得他虎口生疼。
那金吾卫的横刀就此脱手,朝着门外飞去。
却见一柄华丽的金刃探出,抵在了半空中横刀的刀柄处,刃尖轻轻一点,横刀刀柄绕着刃间旋转几周,被一张大手紧紧握住。
没有防备下被云安夺了佩刀的王大龙握着横刀的手腕轻轻一转,横刀在空中挽了道剑花,蹭得一下回了刀鞘之中。
王大龙的身影一闪,却是挡在了云安身前,似乎并未将身前持刀的赵参军放在眼中。
“大唐金吾卫在此,贼子还不放下手中兵刃束手就擒?”
王大龙身上泛着金光的明光铠晃得赵参军眼花,手中握着的却是又紧了几分。
当见到王大龙领着一队金吾卫出现时,赵参军就已经明白自己今日是在劫难逃。
他所犯的事要捅去大理寺,足以给他按个抄家流放岭南的罪名。
除非……
将眼前的这队金吾卫击杀,逃离此地!
“卢老爷,我所犯之事若是深查,你亦脱不了干系,不如出手相助,击杀此獠。”
“我与黄河帮二当家有旧,只要逃去他处,我等依旧潇洒。”
赵参军没有自信仅凭自己带来的一队亲兵在没有人数优势下击杀一队穿着精良铠甲的金吾卫。
唯有向有着数十家丁门客的卢老爷求助,方有可能杀出一条血路。
看着四周蠢蠢欲动的家丁门客们,王大龙前踏一步,身上的明光铠磕出清脆的鸣声。
“尔等……这是要造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