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幼童的觉醒

大楚王朝,平县,春。

晨光从土坯墙的裂缝里漏进来,在泥地上织出斑驳的光网。三开间的堂屋里飘着淡淡的桑叶香,竹编的筛匾摞在土灶旁,最上层的匾子里,墨绿的蚕种正被一双布满薄茧的手细细分拣。

“他爹,谷雨还有七日。”林张氏捏起一粒带黑斑的蚕种,对着窗光瞧了瞧,随手丢进脚边的陶盆里,“今春育的种比去年多两匾,前街王嫂子说,州府来的商队愿出高价收头茬丝。”

靠在木门上的林铁蛋应了一声,粗糙的手掌在青布衫上抹了抹,扛起磨得发亮的枣木锄头。他望着妻子微微佝偻的脊背,喉头动了动:“你别总熬到子时,眼下小满才两岁,正是贪睡的年纪。”

摇篮里的小人儿动了动。林小满盯着竹匾里蠕动的黑点,掌心的纹路陌生得让她心惊——这双手本该握着钢笔在写字楼里敲键盘,此刻却裹在粗布襁褓中,腕间还系着母亲连夜绣的平安符,针脚歪歪扭扭,绣着个不像样的“蚕”字。

“蚕……桑……雨……”她突然发出含糊的音节,粉藕似的胳膊从襁褓里挣出来,朝着竹匾的方向乱挥。

正在分拣蚕种的林张氏手猛地顿住,指尖的蚕种“啪嗒”掉在筛匾里。她转身时围裙带起一阵风,筛匾里的蚕种轻轻晃动,像撒了一把碎墨。

“铁蛋你听!”林张氏蹲在摇篮边,指尖轻轻刮过女儿肉乎乎的小脸,“小满会认物了!刚我说‘蚕种’,她就跟着念‘蚕’!”

扛着锄头的林铁蛋慌忙凑过来,锄头尖在泥地上划出一道深痕。他蹲下身,鼻尖几乎要碰到女儿的额头,声音里带着笑颤:“咱们小满生来就聪明,定是老天爷看咱们种桑养蚕辛苦,赐来的福星。”

小满望着眼前两张陌生却温柔的面孔。父亲的眉毛粗重,眼角爬着细密的皱纹,笑起来时像田埂上被太阳晒裂的土块;母亲的鬓角沾着几片桑叶,发间别着用桑条编的簪子,说话时指尖还带着淡淡的蚕沙味。

她忽然想起昨夜。襁褓里的身体突然能感知到春寒,听见父亲踩着露水出门的脚步声,听见母亲在油灯下分拣蚕种的沙沙声。当母亲哼着《蚕娘曲》哄她入睡时,那些陌生的歌词竟在她脑海里自动翻译成了现代汉语——“春日育蚕忙,桑叶巴掌大,小满未满岁,已识蚕宝宝。”

“谷雨前三天要把蚕匾搬到南窗下。”林张氏捏着小满的小手,轻轻晃了晃,“咱们小满以后帮娘看蚕好不好?等你长大些,教你用算盘算桑叶量。”

小满盯着母亲指尖的蚕种,突然又冒出一句:“雨……桑……”这次她准确地指向了窗台上的桑叶标本。那是母亲昨天采的,用麻绳穿成串,在春风里轻轻摇晃,投下细碎的影子。

林铁蛋的笑声震得土坯墙似乎都在颤:“咱们小满将来定是把好手!赶明儿我去镇上打副小算盘,让她从小拨弄。”他站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泥,“我去田里看看排水渠,晌午前把西坡的桑苗栽完。”

木门“吱呀”一声打开,带着新翻泥土的气息涌进来。小满望着父亲的背影消失在竹篱外,篱笆边的桑树苗才及膝盖,枝头刚冒出鹅黄的嫩芽。她忽然想起前世在纪录片里看过的古代农书,二十四节气歌不自觉地在舌尖打转。

“春雨惊春清谷天……”她在襁褓里无声地念着,脚趾无意识地蹬动,一下,两下,数着父亲离开的步数。当数到第二十七下时,母亲又回到了筛匾前,指尖继续分拣着蚕种,嘴里喃喃自语:“今年要是能多收五担丝,就能给小满做件新夹袄了。”

小满的目光落在土灶上的陶罐。那是母亲用来装盐的,罐口缠着一圈红布。陶罐旁边摆着几个粗瓷碗,碗沿缺角,却洗得干干净净。墙角堆着新砍的桑树枝,整齐地码成垛,散发着淡淡的草木香。

“蚕宝宝要吃新鲜桑叶,每天要换三次匾。”林张氏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教女儿,“要是遇到连阴雨,就得在蚕匾下铺干稻草,不然蚕宝宝会生病。”

小满忽然觉得眼眶发热。这个陌生的世界,贫穷却温暖。她望着母亲微驼的脊背,望着土墙上挂着的《耕织图》,望着窗外随风摆动的桑树苗,忽然意识到,自己的人生,此刻才真正开始。

日头渐渐升高,筛匾里的蚕种已经分拣完毕。林张氏擦了擦手,从陶瓮里舀出半勺粟米,准备熬粥。小满盯着母亲的动作,发现她每舀一勺,都会在瓮口磕三下,像是在默数数量。

“娘,”她突然清晰地喊出这个字,声音里带着婴儿特有的软糯,“饿。”

林张氏手中的木勺“当啷”掉进陶瓮里。她转身望着摇篮里的女儿,眼睛亮得像春日的溪水:“小满会喊娘了!铁蛋!铁蛋你快回来!咱们小满会喊娘了!”

木门再次被推开,林铁蛋的锄头还扛在肩上,额角挂着汗珠:“咋了咋了?莫不是小满……”

话没说完,他就看见女儿正对着母亲笑,小嘴里清晰地吐出:“娘,饿。”

这个在田地里摔打了半辈子的汉子,突然红了眼眶。他蹲下来,小心翼翼地抱起女儿,粗糙的手掌托着她的小屁股,声音发颤:“咱们小满真是老天爷赐的宝。等你长大了,爹教你认田亩,娘教你育蚕种,咱们一家,定能把日子过得比蜜甜。”

小满靠在父亲的胸口,听着他剧烈的心跳声。她望着土墙上的裂缝,透过裂缝看见蓝天一角,有燕子掠过,留下一声清啼。远处传来潺潺的流水声,那是村头的小溪,正带着融雪和春泥,流向广阔的田野。

这一天,林小满记住了二十四节气歌,记住了母亲分拣蚕种时的每一个动作,记住了父亲扛着锄头出门时的背影。她在襁褓里蹬着小腿,默默数着屋檐下的冰棱融化的滴数,听着母亲熬粥时柴火噼啪的响声,感受着这个世界的温度。

夕阳西下时,林铁蛋从田里回来,裤脚沾满泥浆。他怀里抱着几株新采的蒲公英,插在陶罐里,摆在小满的摇篮边。蒲公英的绒毛在晚风里轻轻摇晃,像落在时光里的雪。

“明日惊蛰,该翻整桑园了。”林张氏把热好的粟米粥端上木桌,“小满,明日娘带你去桑园,教你认桑树的公母。”

小满望着母亲温柔的目光,忽然觉得,就算是穿越到这个陌生的古代,只要有这样的父母,只要能在这桑田蚕室里,把日子过得像算珠一样清晰,或许,也能活出属于自己的精彩。

她咿呀一声,伸出小手,抓住了母亲围裙上的线头。窗外,第一声春雷在云层里闷响,惊起几只蛰伏的虫子。小满在母亲的怀里,听着渐渐沥沥的春雨打在土墙上,心里默默念着:“惊蛰至,万物生,我的新生活,也开始了。”

这一晚,林小满做了穿越后的第一个梦。梦里,她看见自己长大了,穿着青布衫,坐在桑树下,面前摆着算盘和账册,母亲在旁边分拣蚕种,父亲在远处的田里耕作,哥哥抱着猎物从山间归来,身后跟着一对双胞胎弟妹,手里举着刚摘的野果。

而她的掌心,依然留着前世的纹路,却又多了几道茧子,那是握笔、握桑枝、握算盘留下的痕迹。这些痕迹,像刻在时光里的印章,证明着她在这个世界的每一分努力,每一点成长。

当晨光再次照进土坯房时,林小满睁开眼睛,看见母亲正在窗边晾晒蚕匾,父亲蹲在门口磨锄头,哥哥哼着山歌从院外进来,手里提着一篮刚摘的桑芽。

她忽然明白,所谓的觉醒,不是惊涛骇浪的重生,而是在这柴米油盐的日常里,在这桑田蚕室的烟火中,一点点织就属于自己的人生画卷。而她的笔,就是这双小手,这颗心,还有对生活永不熄灭的热望。

“蚕宝宝,吃桑叶,小宝宝,长高高……”母亲哼着歌,走到摇篮边,抱起小满。小满望着母亲鬓角的桑叶,忽然又冒出一句:“桑,叶,甜。”

林张氏笑了,眼角的细纹里盛着晨光:“咱们小满,将来定是个会算账的巧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