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鸿逵站在庄墙的箭楼上,夜风卷着运河的水汽扑在脸上。远处,几点星火在河面上浮动——那是苏家的船队。
“四爷,他们来了。”张顺低声道,他赤着上身,腰间别着一把鱼叉,经日劳作黝黑的皮肤在火光下泛着油亮的光。
郑鸿逵眯起眼,手指轻轻敲击着木栏:“陈三说他们带了多少人?”
“百来号,全是练过刀枪的家丁。”张顺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咱们庄里的护院只有三十个,剩下的都是种地的庄户,连血都没见过……”
郑鸿逵没说话,只是拍了拍他的肩:“怕吗?”
张顺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黄牙:“怕?老子当年在江上劫船的时候,官军都砍不死我!”
郑鸿逵点头,转身对身后的庄户们喊道:“都听好了!待会儿他们上岸,先放箭,再砸滚木!别让他们靠近栅栏!”
人群里,一个瘦弱的少年攥着木矛,手抖得像筛糠。郑鸿逵走过去,一把按住他的肩膀:“叫什么?”
“二....二狗。”少年结结巴巴道。
“二狗,待会儿跟紧张顺。”郑鸿逵盯着他的眼睛,“记住,你手里的不是木棍,是杀人的家伙!捅出去,别犹豫!”
少年咽了口唾沫,用力点头。
“轰!”
第一艘船撞上岸边,木板砸在泥滩上,溅起一片水花。王彪第一个跳下来,手里提着一把厚背砍刀,狞笑着挥手:“上!烧粮仓的,赏二十两!”
家丁们嚎叫着冲上岸,火把的光映出一张张狰狞的脸。
“放箭!”郑鸿逵厉喝。
庄墙上,稀稀拉拉的十几支箭射了出去——郑庄的弓箭太少,大多还是猎户用的软弓。箭矢钉进几个家丁的肩膀、大腿,却没能阻止冲锋。
“妈的,这弓软绵绵的都透不过布衣!”张顺骂了一句,抄起脚边的滚木,和几个汉子一起推了下去。
粗重的圆木顺着斜坡滚下,砸翻了三四个家丁,可后面的人踩着同伴的身体继续往前冲。
“顶住栅栏!”郑鸿逵拔刀出鞘,寒光一闪。
“砰!”
第一架梯子搭上栅栏,一个家丁刚冒头,就被二狗一矛捅进眼眶,惨叫着栽下去。可紧接着,第二个人翻上来,一刀劈在二狗肩膀上,鲜血喷溅!
“啊——!”少年痛嚎着后退,张顺怒吼一声,鱼叉猛地刺出,捅穿那家丁的喉咙,血顺着叉尖滴落。
“二狗!捂住伤口!别躺下!”张顺拽着他往后拖,可栅栏另一侧,已经有家丁翻了过来。
“杀进去!”王彪一脚踹开木栅,砍刀横扫,一个庄户的脑袋直接飞了出去,血柱喷起三尺高。
郑鸿逵瞳孔一缩——家丁的战斗力远超预料!这些人是真见过血的,刀法狠辣,配合默契。而庄户们只会乱捅,很快就被砍倒一片。
“退!退到第二道防线!”郑鸿逵大吼,亲自带人断后,长刀连斩两人,才勉强稳住阵脚。
正午,烈日灼人。
郑庄的内院墙下,横七竖八躺着二十多具尸体——大多是庄户。家丁们只折了三四个人,此时正围在外面,用弓箭压制墙头。
“四爷,咱们的箭快没了!”林财捂着流血的手臂,脸色惨白。
郑鸿逵靠在墙后,喘着粗气。他的左臂被划了一刀,血浸透了袖子。
“用瓦片!砖头!有什么砸什么!”他嘶声道。
墙外,王彪的狂笑传来:“郑鸿逵!你撑不到晚上了!乖乖开门,老子给你个痛快!”
郑鸿逵没理他,转头看向张顺:“还能打吗?”
张顺吐了口带血的唾沫:“能!”
“好。”郑鸿逵站起身,猛地拔出刀,刀尖指天:“弟兄们!咱们退无可退了!身后就是你们的婆娘、孩子!今天要么一起活,要么一起死!”
庄户们红着眼,攥紧了手里的家伙。
“杀——!”
家丁们再次冲上来,这一次,他们扛着撞木,狠狠砸向院门。
“轰!”门板剧烈震颤,木屑飞溅。
“顶住!”郑鸿逵亲自带人抵住门板,可外面的撞击一次比一次猛。终于——
“咔嚓!”门闩断裂!
王彪第一个冲进来,砍刀直劈郑鸿逵面门!
“铛!”郑鸿逵横刀格挡,火星四溅。两人角力间,王彪狞笑:“海寇头子,不过如此!”
郑鸿逵突然撤力,侧身一让,王彪踉跄前扑,被他反手一刀劈在后背!
“啊——!”王彪痛吼,却凶性不减,回身一刀横扫,逼退郑鸿逵。
混战中,张顺像条泥鳅一样钻到家丁堆里,鱼叉专捅人脚筋。一个家丁刚举刀要砍,突然脚踝一痛,跪倒在地,被二狗一矛捅穿胸口!
王彪被贴身护卫救出,而之前一起进冲击大门的几无人生还。
看了看渐渐暗淡的天空,身边的家丁毕竟不是战兵,没有铠甲,趋利避害是本性,便都踌躇不前。
王彪背上又隐隐作痛,最终还是下令。
“先退!把这庄子围起来!”
夕阳沉入运河尽头,最后一缕血色余晖被黑暗吞噬。郑庄内院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伤者的呻吟声此起彼伏。二狗瘫坐在墙角,肩膀的伤口已经用破布草草包扎,可血还是渗了出来,染红了半边身子。他盯着自己发抖的手,喃喃道:“我……我杀人了……”
张顺一屁股坐到他旁边,鱼叉丢在脚边,叉尖已经卷刃。他抹了把脸上的血污,咧嘴一笑:“杀得好!那狗日的还想砍老子!”
可周围没人笑得出来。三十多个庄户,现在能站着的不到二十个,剩下的不是战死,就是重伤。院墙外,苏家的家丁点起了火把,隐约能听见他们喝酒划拳的喧闹声——他们根本不急,明天天一亮,郑庄就是他们的囊中之物。
林财拖着伤腿,一瘸一拐地走过来,脸色比纸还白:“四爷,咱们的箭用光了,滚木礌石也砸得差不多了,明天……”
郑鸿逵靠在墙根下,左臂的刀伤火辣辣地疼,可他脸上却挂着笑,甚至笑出了声:“哈哈哈,好!好得很!”
众人一愣,纷纷抬头看他。
张顺皱眉:“四爷,您笑啥?明天他们再攻一次,咱们可就……”
郑鸿逵撑着墙站起身,目光扫过众人:“你们真以为,他们熬得过今晚?”
庄户们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二狗怯生生地问:“四爷,您的意思是……”
郑鸿逵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的牙齿:“他们不敢夜战,是因为不熟悉地形,怕咱们埋伏。可他们不知道——”他顿了顿,声音陡然提高,“林虎的船队,最迟明早就到!”
人群一阵骚动,有人眼中燃起希望,可也有人低声嘀咕:“万一……万一没到呢?”
郑鸿逵大笑:“没到?那咱们就杀出去!横竖都是死,不如拉几个垫背的!”
他这一吼,反倒激起了众人的血性。张顺猛地一拍大腿:“对!他娘的,老子早够本了,再杀一个赚一个!”
二狗攥紧了拳头,肩膀的疼痛似乎也不那么难忍了。
就在这时,地窖的木盖被推开,几个妇人端着水盆和干粮钻了出来。
“四爷!咱们妇孺也不是吃素的!水、干粮都备好了,要搬石头加固院墙的,咱们也能搭把手!”
郑鸿逵看着她们,笑意更深:“好!那就干!能动的都动起来!”
夜色深沉,郑庄内外两重天。
墙外,苏家的家丁们围着篝火,大口喝酒,高声谈笑,仿佛胜利已是囊中之物。
墙内,庄户们咬着牙,忍着痛,一块块石头垒上院墙,一根根木桩钉进地面。二狗拖着伤腿,和刘大丫一起抬着一块磨盘大的石头,汗水混着血水往下淌,可他愣是一声不吭。
张顺靠在墙边,望着漆黑的夜空,低声问郑鸿逵:“四爷,林虎……真能到?”
郑鸿逵没立刻回答,只是眯着眼,望向运河的方向。
夜风呜咽,远处似有船桨破水的声音,又似只是幻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