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1 法院可能和你想的不一样
真实的法院
各式各样的法院部门
普通人对法院人了解不多，只看到法院人好像都穿着同样的制服，忙着同样的事情，实际上各个部门的干警工作内容并不完全一样，不仅是业务部门和综合部门如此，各个业务庭也是如此，时间长了，会形成本部门特有的工作风格和行为方式。那么，各部门之间有时怎么评价其他部门呢？虽然都是法院人，其实很多时候互相之间的评价也是很有意思的：
综合部门VS业务部门
我进入法院后在综合部门和业务部门都待过，总体来说，在综合部门工作接触领导较多，视野比较开阔，但是执法办案是法院的第一要务，因此审判部门的一些同事有时觉得自己才是更重要的核心部门。在司法改革的大背景下，随着审判、行政两条线管理，法院干警特别是有法学背景的干警更倾向于到业务部门工作。
刑事审判庭VS民事审判庭
我国传统上是一个刑事法律相对发达的国度，因为种种原因，刑事审判庭一直在法院有着较高的地位，直到今天也是如此。
提起法院的业务部门，传统的说法是刑（刑事审判庭）、民（民事审判庭）、经（商事审判庭）、执（执行局），行政审判庭的同事们少安毋躁哈。我进入法院后曾在立案庭工作，有一回大家聊到法院如何培养新人时，民庭来的法官们主张新人来法院就应该先到民庭去，有利于培养新人和群众打交道的能力，刑庭来的法官们主张新人应该先到刑庭去，理由是刑事审判程序严格规范，有助于培养新人踏实细致的工作作风。传统上，刑事审判庭承办的案件数量虽少但社会影响大；民事审判庭人数多，承办的案件数量多，和当事人打交道更难一些。我还在综合部门工作时同事们就评价说，我今后非常适合去民事审判庭工作，理由是我脾气好，能吃苦。所以法院有句话，叫刑庭出干部，民庭出劳模。个中滋味，慢慢体会吧。
民事审判庭VS商事审判庭
民事审判庭和商事审判庭广义上说是一家人，大家都挂着民某庭的牌子嘛，其实两者在工作理念、工作方式上差距还是挺大的。例如，法院有句话，民事（审判）重公平，商事（审判）重效率，讲的就是两个审判庭在审判理念上的差别。一般而言，民事案件的当事人主要是普通群众，难免在法律知识、证据意识上有所不足，商事案件的当事人比较专业，情绪失控的事情比较少。所以民事法官往往需要把更多的精力投入到安抚当事人情绪、平衡双方诉讼能力、调查取证等方面，而商事法官往往可以把更多的精力用于查清案件事实与法律适用。
所以，有的商事法官觉得民事庭审理的案子都是鸡毛蒜皮，民事法官一天到晚灰头土脸的，忙着和稀泥，哪像商事庭的案子那么高大上。有的民事法官则觉得商事法官缺少和群众打交道的能力，也就能审审商事案件，审理传统民事案件肯定抓瞎。当年在立案庭信访岗位的时候，有一天，有位当事人投诉某位民事法官，几位老法官看到后感叹，说这位法官庭审中的一些言语确有不当之处，当事人有情绪也不是全无道理。其中一位民庭来的老法官半开玩笑地说，这位法官是从商事庭出来的嘛……
当然，本文所讲的法院不同部门的特点，更多的是一种调侃或刻板印象，并不是固定模板。套用一句老话，都是革命工作，只有分工不同，没有高低贵贱。所以希望无论是法律人，还是法院人，互相调侃之余，在各自的法律工作中要能够不忘初心，共同实现法治的梦想。
我的另类立案庭工作经历
立案庭，现在也叫告申庭，主要工作当然是立案。刚进法院的时候，我在立案庭待了一年多，不过我的经历比较另类，一年多的时间里一件案子也没立，主要是帮庭长处理一些杂务，后来主动申请信访接待工作，一年多就这么过去了。
当年立案庭最大的特色是什么呢？就是老同志特别多，有很多来自民庭和刑庭的老法官。曾有一位老同志，当年五十岁出头吧，原来在办公室工作，在那里他是德高望重的老同志，调到立案庭后，立马成为中青年骨干力量了。
有一回立案庭和执行庭接洽工作，执行庭一位副庭长看着我面生，于是和我有以下这段对话：
问：你是新来的？
我：嗯，今年刚来的。
问：立案庭的？
我：是的。
问：哪个学校毕业的？
我：某某大学
问：啊？（意思是大学很好啊）
我（尴尬地笑笑）：……
问（握了握我的手）：可惜了了……
立案庭庭长（怒）：怎么就可惜了了？！
可想而知，当时我对于调到立案庭是啥感觉呢？那内心是“拔凉拔凉”的啊。选择到法院工作的人，多少都有法官情结，都想着到业务庭办案子，自己可好，去了立案庭，有点类似于一位医学院的毕业生去了医院工作，结果被分配去挂号。周围的人也都不看好，别提有多闹心了。
其实现在看来，倒是“因祸得福”，因为立案庭庭长认真负责，经验丰富，我跟着他学到了很多东西，而且庭长为人厚道，有一回周末叫上我一起加班赶一个材料，其实主要是他口述，我打字（庭长打字速度超级慢），顺便帮着润色一下文字。周一庭长汇报的时候，材料得到了院长的好评，庭长却说材料主要是我写的。这是后来别的领导告诉我的，所以直到现在我对老庭长都很尊敬，能遇到这样的好人真是我的运气。
后来自己主动申请参与信访接待，当时看有些“自讨苦吃”，现在看收获满满。要说收获，一是接触了业务，法院的信访件都是和个案有关，自己通过信访接待多少接触了一些案子；二是锻炼了和当事人打交道的能力，信访户可以算是当事人中的当事人了，非常难打交道，这一年多接触的信访户，有去上级法院闹访的，有群体访的，有凌晨三四点钟还在法院不走的，有从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就开始信访的，有些事确实是自己之前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三是接触了很多单位、部门和个人，例如上级法院的对口部门、所在区的对口部门、本院的领导、信访案件的承办人等等，这些接触过程中又会学到很多东西，结识很多朋友，使人受益匪浅。
再后来赶上一项全国范围的征文活动，院里指定我们新入院的三个人来写，这也是院里的老传统了，第一年利用各种机会考查新人，包括但不限于文艺表演、调研征文、知识竞赛等等。三个人各交了一篇，最后我写的论文获得了优秀奖，得到了院领导的肯定。庭长也挺高兴，让我安心做好本职工作，过段时间一定让我去立案窗口接触业务。
转年元旦后第一天上班，下午庭长去院里开会，傍晚才回来，我知道这个会是关于人事调动的，还去问庭长，听说某某某（我的一位好友）要下庭了，是真的吗？庭长看了我一眼，递给我一张调令，我被调到办公室工作了……
庭长因为这个调令上火好几天，我也很意外，最后我晚报到几天把手头的工作都处理完才走的，直到现在，我还挺感激他。
不过要说遗憾呢，也是有的，毕竟在立案庭工作了一年多，一件案子也没立过，直到现在我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曾经在立案庭工作过……
我在办公室写信息
2011年1月4日，临下班，开完院党组扩大会的庭长一脸严肃地回来了，一言不发地给了我一张纸，定睛一看，原来是调我去院办公室工作的调令。我就这样离开了工作了将近一年半的立案庭，离开了信访岗位，来到了院办公室，负责本院的信息采编工作。
所谓的法院信息，主要反映法院的工作动态、创新性经验以及工作中存在的问题等，是各级领导了解全局情况、把握工作动态的渠道，也是领导科学决策的重要依据，一般分为动态类、经验类、问题建议类、决策部署类、重大案件类、重大紧急类六种类型，往往一篇信息只有几百字，对于领导和同事来说，是了解本院各项工作，特别是审判工作的重要渠道；一旦本院的信息被上级法院采用，这又对本院的工作起到宣传作用，特别是高院每年对所辖各院的信息采用情况予以排名，所以大多数法院对信息工作还是比较重视的。
说来惭愧，我在立案庭工作的时候也负责本庭的信息报送工作，由于自己对这项工作极不重视，导致立案庭为此被主管院长口头批评两回。就是这样一个人，突然要负责全院的信息采编，除了说领导对自己过于信任，还能说啥呢。
从2011年年初到2014年年底，我在信息采编岗位工作了将近四年，回想一下，这份工作给自己带来了很多感受。
先说好的吧，这份工作最大的好处，就是比较自由。我的前任以工作刻苦而著称，我在立案庭时就经常能看到他拿出新闻记者的劲头，挨个部门走访了解最新工作动态。院领导对这种工作方式和工作精神大加赞赏，经常以此为榜样教育我，要我在工作中不要闭门造车，要深入工作一线。这对我来说无异于一把尚方宝剑，好多次自己跑到别的同事那里胡吹神侃的时候，突然被领导紧急召回处理一些紧急工作，每当被问到这么长时间没见你跑哪去了，我就理直气壮地说去某某部门采集素材去了，领导听了也就不再追问了。
要说这份工作不好的地方，就是压力太大。那些年我们院信息工作在全市所有基层法院一直排在四五名，这次领导特意安排我负责这项工作，自然也是希望我能让本院信息工作再上一个新台阶，不过这又谈何容易啊。我做了一个Excel表，高院每发一期信息就将各院积分、名次统计一下，随时关注本院在全市的排名。感觉自己的工作和企业的销售差不多，一直愁啊愁，直到本院在高院发了一期信息，当然非常高兴，然后又开始发愁，自己的下一篇信息在哪呢？有时高院一连十多天也没发一篇本院的信息，看着其他兄弟法院的信息发了一篇又一篇，本院在全市法院的排名不断下降，急得跳河的心都有。主管院长特意找我谈话，告诉我压力别太大，工作要慢慢来，院里也不是让你今年就在全市拿第一，你要是再这么干下去，非抑郁不可。唉，多好的领导啊，不好好干还对得起领导对我的信任吗，但是我觉得谈完话反而压力更大了。
俗话说，福不双降，祸不单行。正当我为本院信息工作发愁的时候，又接到通知，去法官学院参加为期六周的预备法官培训。别的同事接到通知后都是兴高采烈，浮生难得半日闲，更何况是六周？当然在部门领导面前还要作出为难状（本来就案多人少，书记员更是奇缺，一下子走六周，部门领导当然恼火，所以千万不能在领导面前表现得沾沾自喜，不然显得多没有大局观念啊）。而我却不同，我是真发愁，本来信息排名就不靠前，这一走可怎么办？虽然部门领导表示信息工作有办公室其他同志共同承担，还给每个人规定了具体任务，但是我总觉得这种做法不太靠谱。果然，培训一周后我特意回院一趟了解一下信息工作情况，结果大失所望，一周只发了一篇，名次比我走之前更落后了。
怎么办？周末我在家急得团团转。思来想去，求人不如求己，干脆自己写吧。年初研究室的同志动员我写调研，我表示自己有一个构思，已经想了半年多了，打算系统梳理一下近年来涉法网络舆情，分析引发网络舆情的原因。研究室的同志听了很高兴，说选题很好，你啥时候能交稿？我把手一摊，工作太忙，我来办公室这几个月忙得已经瘦了十斤了，哪还有空写调研啊！人家空欢喜一场，气得甩手就走了。现在正好有时间，把这篇调研写出来吧，也许能被高院采用。因为构思已久，又非常有动力，所以很快就写好了。
我把文章发给高院后还不放心，特意给市高院负责信息工作的同志打电话沟通一下这件事，结果人家在重庆开会，说等过几天回院再说吧。又过了几天，再给人家去电话，人家说文章还没看，不过早先你们院已经发了一篇类似选题的信息了，这篇不会发的。我听了大失所望，觉得白忙一场。没想到，过几天在法官学院培训时接到同事电话，说那篇信息被高院采用了，真是一个惊喜。更没想到过几天又接到高院的电话，说那篇信息已经被最高院刊发了，向我表示祝贺。当时自己差点没晕过去，有句话咋说来着，幸福来得太突然。
后来高院的同志告诉我，原本没打算采用那篇信息，后来看完文章后觉得虽然选题和以前的信息类似，但是角度很新颖，内容很扎实，就采用了，并且报给了最高院，最高院的同志对该文也很欣赏，所以很快就刊发了。这是2011年本地二十多家中基层法院在最高院刊发的唯一一篇信息，为此2012年初高院特意给我发来表扬信。
从那以后，自己似乎也找到了信息工作的感觉，工作起来越发得心应手，那些年本院信息工作在全市法院的排名，最差是第二名。这项工作让我收获了很多荣誉，收获了很多朋友，因此我对这份工作也充满了感情。应当讲，对于一个初到基层法院工作的年轻人来讲，很少有哪个岗位会像信息岗位这样，由你一个人完全负责，开阔你的视野，锻炼你的文笔，充分展示你的才华，当然，也在考验你的耐压能力。曾经有位过来人这样讲，希望一切的过程都只是过程。所以，我很感谢所有给过我帮助的人，让我挺过那段难熬的日子，今天能够这样轻松地回忆这段往事。
写，还是不写？这是一个问题
近年来，法院系统法官流失的新闻常有耳闻，但是也要看到，还是有更多的人选择坚守。问他们坚守的原因，五花八门，但是有一个答案是法院的氛围比较好。哪种氛围呢？答曰学术氛围。法院是司法部门，而司法又是一个技术活，所以和一般机关相比，法院更像是一个技术单位，相对而言学术氛围更加浓厚。除每年全国范围的论文研讨外，各级法院组织的各类学术活动也很多，而在这些学术活动中获奖的干警，特别是年轻干警，会被大家评价为“能写”，往往会得到领导的重视和同事的尊敬。
我不是个能写的人，既写不出能在全国得奖的论文，也没给领导写过什么重要的讲话。但因为曾经长期在综合部门工作，所以结识了好多各级法院的笔杆子。这些人的共同点是才华横溢，文采飞扬，不同点是个人发展差异较大。有很多人因为文笔好备受领导赏识，年纪轻轻就走上了领导岗位，晋升速度之快让好多在审判部门工作多年的老同志们都望而兴叹。也有好多人同样是因为文笔好，长期在综合部门工作，迟迟无法从事审判工作，特别是这次司法改革后，他们中的很多人因为缺乏审判工作经验影响了进入员额。有一回聚会，一位兄弟法院的同志就和我诉苦，说转业到法院后一直在综合部门工作，现在年纪也不小了，很想到业务部门办案子，结果和领导说了几次，领导都不批准，说他走了没人能替代他，让他安心工作。类似情况的不止他一个人，2011年参加全国法院信息文稿培训班，分组讨论时就有很多其他法院的笔杆子们倾诉过类似的烦恼，看来这类问题广泛存在，却一直没有得到有效的解决。
好多新进入法院的同志，特别是文笔好的同志，都会纠结是不是应该展示自己这方面的才华。如果问我该不该写文章，我的回答是，还是应该写的，展现出自己的才华，总比被认为是平凡人要好得多。如果追问万一因此去了综合部门不能审案子怎么办，我只能说无论在哪里，人偶尔都会有那种无法掌握自己命运的无助感。但是终究而言，这不是不努力奋斗的理由。
所以每回院里来新人，我都会喋喋不休地劝他们写文章，信息也行，调研也好，论文更好，写就比不写强，弄得自己好像是研究室的编外人员，但是响应者寥寥无几，有的说不会写，有的说不愿写。
有一次带着刚进法院工作的书记员去监狱开庭，在监区看到一栋教学楼，我问同行的狱警：这栋楼是用来给犯人教学的吗？狱警说：不完全是，犯人在这里上课的时候不太多，平时主要是有些犯人集中在这里写材料。书记员问：写材料的犯人还用参加劳动吗？狱警说：一般就不参加劳动了。于是我抓住机会语重心长地“教育”起书记员：看到了吗，会写文章多重要啊，到哪儿都吃香……
《新华字典》、U盘以及“参考判决”文件夹
看到过这样一句话：“如今你的气质里，藏着你走过的路、读过的书和爱过的人”。气质如此，一个人的工作习惯也是如此，有时候自己或者旁人会不经意地发现自己的一些工作习惯，当回想这些习惯的由来时，往往会追溯到自己曾经的工作经历。
一、字典：立案庭
有一回助理拿到新分的案子，原告的名字中有一个生僻字，她问我怎么读，我当时正忙着写判决，看了一眼，嗯，我也不认识。于是从抽屉里拿出一本《新华字典》递给她，说我在忙，你自己查吧，查完了告诉我。助理很奇怪地问：你还备着《新华字典》啊，什么时候买的？
说来话长，还是在立案庭工作时买的。
进入法院后工作的第二个部门就是立案庭，当时对于去立案庭工作还是有点抵触的，和大部分法学院毕业生一样，我进法院也想分到业务庭办案子，相比之下觉得立案工作就没什么意思了。但还是那句话，我是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既来之则安之呗。不过没想到的是，到了立案庭我没有去立案窗口，而是帮着庭长处理文字工作和信访工作。
后来庭长安抚我说，不会总让你做这些工作的，过段时间就让你去立案窗口。我当时惦记着这句话，所以自己也提前和立案的同事进行交流，想着先做些准备。立案窗口的同志工作时经常会遇到一些生僻字，很多人都备着一本《新华字典》，我就有样学样也买了一本，不过没想到的是，自己还没来得及去立案窗口就被调到办公室写信息了，虽然立案工作一天都没干，这本《新华字典》倒是一直带在身边，偶尔还能用得上。
二、随身U盘：办公室
我的助理除了要做好审判辅助工作，还负责庭里的党务工作。有天中午，忙着整理党务材料的她突然跑过来问大家：你们谁有U盘啊？大家都没有，我听罢解下别在腰间的钥匙串，告诉她钥匙中间有个U盘，拿去用吧。她很高兴地接过了U盘，旁边的同事不解地问，你怎么还随身带着U盘？
是的，我一直随身带着U盘。这个习惯是在办公室工作时养成的。当时本院的办公室还负责部分研究室的工作，例如信息、法宣、文稿等等。经常需要使用U盘下载文件或者在内外网之间传递一些文档，所以U盘是经常要用到的。但是如何携带又是个问题，U盘体积小，一不小心就弄丢了，而里面的内容很重要，一旦丢失不仅是经济损失的问题，也意味着工作的延误，甚至有泄密的风险，所以自己特意买了一个金属的、可以挂在钥匙扣上的U盘。
后来下庭了，不再需要这样频繁地使用U盘了，但是这个U盘还是习惯性地挂在钥匙扣上随身携带。
三、文件夹：院长办
现在法院各部门之间人员交流力度不断加大，很多法官今年在这个部门工作，明年就可能调到另外一个审判庭，在不同的部门工作往往意味着审理不同类型的案件，意味着很多知识需要从头学起。曾有朋友问我这种情况怎么学，我回答说尽可能多地搜集这类案件的判决，一篇一篇地看，看多了就知道这类案件一般会有几种不同的情况，不同的案情应当如何判决，选出一批典型的判决保存起来，写判决时有针对性地参考这些判决，事半功倍。
这个工作方法我是在上级法院院长办借调时学到的，院长办是负责给领导起草讲话的部门，也就是负责“写大稿”的，里面的人都是法院的“大笔杆子”。我当时主要去协助做信息采编工作，但是耳濡目染也慢慢了解了一些写文稿的工作方法。有位前辈就曾教导我说，写材料之前要尽可能多地收集相关的文稿，收集得越多，就意味着准备得越充分，就越有可能把材料写好。收集材料当然不能临时抱佛脚，因此院长办有专人在日常工作中收集整理各类材料以备不时之需。
后来我下庭之后，也借鉴了这个方法，在电脑中专门建立了一个“参考判决”的文件夹，把看到的典型判决保存进去，例如离婚判决，就准备了“驳回”“缺席驳回”“公告驳回”“简易程序判离”“普通程序判离”“缺席判离”等各种类型的判决书，同时针对不同的案情再进行细分，例如涉及房屋分割的，分为“按份共有”“共同共有”“分割共同还贷及增值收益”几种，准备得多了，当你写离婚判决时，可以根据案情有选择地参考已经保存好的判决，会非常顺畅。
三人行必有我师，只要有心，不同的工作经历会教会你很多东西，一方面需要自己多观察，多总结，多学习，另一方面也需要丰富自己的工作经历。很多人对于到新的部门和岗位工作抱有畏难情绪，这时我总能想起电视剧《士兵突击》里许三多说过一句话：每到一个新的地方，我都像死了一回。
这种感觉我能理解，但是事实证明，他没有死，他获得了新生。
我是怎么下庭的？
我下庭，折腾了差不多一年。
从高院回到本院后，我依旧在办公室写信息，工作已经干得得心应手了，如果想躺平，留在这个岗位是最好不过的。但是自己思来想去，依旧还是想下庭，也就是从综合部门调到业务部门。和很多人一样，我选择进法院工作，还是怀揣着法官梦的，希望自己能成为一名法官。虽然当时我已经被任命为助理审判员，但是主要工作依旧是采编信息，而且因为这份工作自己干得还不错，院领导短时间也没有调我下庭办案的想法，我离自己的法官梦，似乎是越来越远了。
怎么办？靠自己争取呗！
那年年初，有个业务庭的领导主动找我，问我愿意去他们庭工作吗？这个庭的案子比较小众，但是好歹也是业务部门嘛，我说愿意。而且当时的部门领导和主管院领导都不反对，那些天我天天看相关的书籍，等啊等，杳无音信。再一问，说报到大领导那被否了，大领导问，把他调走了，有合适的人接替吗？没有就不要动了。
又过了两个月，另一个庭的内勤神神秘秘地给我打电话，请我去她的办公室一趟，我去了一看，庭长也在。内勤关上门，庭长热情地问我，听说你想下庭，愿意来我们庭吗？其实这个庭我不太熟，但是有个好朋友在这，我想以后办案子遇到难题了总还是有人可以指导我，于是说我愿意来。庭长喜笑颜开地说，有你这句话就好，剩下的事你别管了，我来办。
然后又过了几个月，这中间院长调走了，新院长的风格是更偏重业务庭，所以对我下庭并不反对。困难的是部门领导也换了，这时候部门领导和主管领导都不太愿意让我下庭。
庭长先跑去游说部门领导，交涉了一段时间。据说某天早上，部门领导亲自去拜访庭长，说我下庭是好事，一定支持，不过先过渡一下，上午来庭里工作，下午回办公室干活。庭长答应了，部门领导临走时又指着一把椅子问，这把椅子有点破了，你要是不要就给我吧，庭长赶紧找人把椅子送到了他的办公室。后来大家调侃我说，我是我们庭长用一把破椅子换来的……
然后我就开始了半天业务庭半天办公室的生活，庭长派我跟着一位经验丰富的老法官工作，因为他德高望重，庭里的年轻同志都叫他“师傅”，我跟着师傅主要是调证和旁听开庭，要是书记员有事我还兼职记录，偶尔帮着写写简单的判决。现在看，庭长的安排是非常周到的。
这时候又有了一个好消息，部门来了一个新人，跟着我工作，小伙子文笔很好，很快就能接手我的工作，接班人的问题终于解决了。
这样一直到了那年冬天，年底综合部门特别忙，主管院领导找我谈话，让我暂时不要下庭了，先把本职工作干好，下庭的事，明年再说吧……
到了年底，师傅突然病倒了，庭长赶紧跟院里叫苦，说师傅的案子没人办，要求我马上下庭，最后院里批准了。哎呀，折腾了快一年。
下庭后，庭里的同事们对我的到来表示热烈欢迎，因为大家都说，在综合部门工作多好啊，第一次看见有人主动往“火坑”里跳的……
师傅留下来的案子，没开庭的给我，开过庭的给庭长，真是赶鸭子上架。因为我之前几乎没在业务庭工作过，没吃过猪肉，也没见过猪跑。
庭长带着我去医院看望师傅，除了慰问品还有两大兜案卷，挨个问每件案子的情况，师傅坐在病床上挨个讲，我在一旁拿着笔赶紧记。
后来师傅病好了回来工作，庭长让我跟着师傅在一个办公室，有事随时可以指导我，一开始写的判决也是庭长亲自给我改，第一年虽然干得磕磕绊绊，好歹有两位大咖给把关，总算没犯啥大错，算是在业务庭站稳了脚。
现在司法改革了，业务部门和综合部门两条线分别管理，我这种下庭的经历，大概会越来越少了。
好脾气的人就适合当民事法官吗？
记得还在初中的时候，班主任老师就说，我以后考上高中了，一定学文科，原因是我从小喜欢看书，特别是历史书，在老师看来，这样的孩子不学文科简直是浪费。
进入法院工作后，很长一段时间都在综合部门工作，一位曾在业务庭工作过的前辈曾经评价说，我以后应该去民事审判庭，理由呢？理由是我脾气好，民事法官和当事人打交道得有耐心，我这样好脾气的人适合去民庭。
因为很长一段时间都在综合部门工作，办案对我还属于听说过没见过，非常有神秘感。在立案庭的时候，同事讲过一位老法官的故事。说这位法官脾气非常好，好到什么程度呢？据说他接待当事人的时候，曾有当事人指着鼻子骂他，他都不还嘴。
一开始，我对自己的好脾气也是挺有信心的。在信访部门工作的时候，听到当事人投诉法官的态度不好都觉得有点不理解，怎么就不能耐心一点呢，我当法官肯定不会这样。不只我这么想，综合部门一些年轻的同事也是这么认为的。
很多新法官刚办案子的时候都这样，对当事人态度特别好，但是，有时候办案子一味态度好还真不行。有位同事，对当事人态度特别好，结果案子判下来，败诉那一方没完没了信访她，她怎么释明都不行，后来她不解地问，您对我哪里不满？对方回答说，你哪都好，就是明知道我要败诉了，为什么不劝我撤诉呢……
经过将近一年的奋斗，我终于下庭办案了，而且去的就是民事审判庭，结果没多久，办公室的同事们听到我对当事人发脾气的“事迹”，都觉得有点不可思议，说他也会发脾气？
下庭办案后几次发火，都是因为遇到那种浑不吝的当事人，比如：
一个继承案子，本来遗产没有那个被告什么事，因为被继承人代书遗嘱不符合规范，原告不得已同意给他二十万补偿，电话里都说好了，于是我把继承人都叫过来做调解笔录，现场就调解内容达成一致，出了A笔录，等原、被告签完字我就出调解书。那个被告看了看笔录，说要修改，我听了半天，这不一个意思吗，行，又修改完打印了B笔录，他拿起来看了看，又说还得改，其实还是一个意思，我压着火说行吧，这回想好了吗？他说想好了，不变了。于是又打印了C笔录，他又看了看，说我觉得后半部分还是按照A笔录改比较合适，说完把笔录还给了我，说只要这么改，我一定签。我看到被告没有调解的诚意，结束了调解。
半个小时后，他给我打电话，说还想调解，就按照A笔录写就行……
我直接把电话重重地挂了。
再后来，我把当初自己以为的法官脾气好就不会和当事人发火的想法，列为十种幼稚病之首。
很多法官办案后都经历过这样的转变，一开始单纯热情，再后来又有点被浇冷水，这两种当然都不可取，绝大多数法官最后都在两种极端中间找到了某种平衡，心还是热的，但是话语平和自然，态度不卑不亢，这也是成熟的标志吧。
家事法官的十项必备技能
2017年，我院成立了家事审判庭，专门审理家事案件，我也作为首批成员调到该庭工作，成为一名专职的家事法官。虽然家事案件也属于民事案件，但是因为家事案件独特的案件特点，使得家事法官和普通的民事法官相比有其鲜明的特点，总结自己几年的家事审判经验，做一个小小的总结：
一、找得到被告
你去问民事法官，审判过程中最困难的是什么，十有八九会回答是送达难。现在人员流动性越来越强，更不乏当事人恶意躲避诉讼。对于普通民事法官，找不到被告也许更多的是审限上的困扰，而对于家事法官，这几乎是对审判的毁灭性打击。找不到被告，就意味着很难查清夫妻感情是否破裂，意味着很难查清共同财产的详细情况，特别是出资情况，就意味着判决离婚会给法官带来巨大的职业风险，也意味着原告很难达到诉讼目的。因此找人成了家事法官的必要技能，查户籍、查社保、走访原籍，等等。但家事法官的权限和手段实在有限，几年下来，我享受过找到被告的喜悦，更多时候只能品尝付出努力仍然一无所获的苦涩。
二、查得清财产
还是要感叹，人民确实富裕了。老法官曾说，早年审离婚案件分财产也简单，无非是家具家电锅碗瓢盆，都在明处。现在国人财产种类日益繁多，转移隐匿财产的方式也是花样翻新。越来越多的当事人向法院提出调查申请，要求查清对方名下财产。问题是家事法官权力有限，时间和精力更有限，想想现在有多少家银行，多少家证券公司，就知道查清财产的难度有多大。有一回一个当事人提交调证申请，内容倒也简单，要求法官查清被告名下全部财产，我看到后顿时火大，和他讲，必须明确申请调查财产的种类，必须提供相关财产的线索，我不是天兵天将，也没有三头六臂，实在完成不了您这样的重托。
三、调得来证据
现在普通老百姓都知道，打官司就是打证据。越来越多的当事人要求法官调取证据。而且很多单位都拒绝当事人和律师调证，必须法官亲自前往才行。更有单位怕给自己惹上麻烦，对法院调证非常不配合。我就遇到过个别单位和组织专门下文，要求遇到法院来调证的，可以口头介绍情况，不得出具书面材料，不得在笔录上签字，不得加盖单位印章。有一回我问一个老法官，遇到对方单位不配合调证怎么办，答复是把当事人带去，一是让当事人看到法官的工作，更加理解信任法官，二是如果单位不配合，法官没有办法，当事人可以给对方施加压力……
四、“hold住”场面
离婚案件涉及双方切身利益，很多时候双方积怨已深，审判过程中双方情绪激动言辞激烈属于常态，拍案而起乃至拳脚相加都不罕见。法官必须控制审判节奏，维持审判秩序。要说庭审还是在法院，法官属于主场作战，到当事人家中清点财产就属于纯粹的客场作战了，好一点还有法警配合，更多的时候只有法官和书记员，现场往往人多嘴杂，一些亲友可能煽风点火，表现得比当事人还激动。这时候一定要压得住场面，既要保证清点财产顺利进行，还要确保清点结束后另一方当事人安全离开现场，防止双方爆发冲突酿成新的事端。
五、分得了房产
有位老法官对我感叹，你们这一代民事法官，天天在和上涨的房价作斗争。房产作为家庭的主要财产，关系着当事人的切身利益，牵动着两个家庭的内心，更是夫妻日常生活和离婚分割财产时的焦点、热点、重点和难点。分割房产时，购房时的出资比例，购房资金的来源，婚后的还贷情况，房屋现值，仍需偿还的本金及利息，共同还贷的增值部分，这些都需要法官查得清、算得准、分得对。只有这时候我才觉得，作为一名家事法官，当年当过两年会计绝对是磨刀不误砍柴工。
六、接得住信访
好多老法官都说，原来的当事人还是敬畏法院的，现在越来越多的当事人不把法院当回事了。曾有当事人午休时间没有预约就来法院要求见法官，值班法警没让他进，不仅因为是休息时间，而且经联系法官不在法院。当事人很生气，质问法官为什么不在，法警说现在是休息时间，结果对方很不满。这还是好的，还在审判阶段就以种种奇葩理由四处上访者有之，离婚案件中当事人把孩子丢在法院扬言让法院抚养者有之，拿到判决对结果不满意而大吵大闹撒泼耍赖者有之。尽管法院有信访部门，但很多时候遇到当事人来访，法院都本着“谁的孩子谁抱”的原则，让承办法官去接待。当事人哭闹的要安抚，当事人吵闹的要处理，各个上级单位转来的信访件还要书面回复。处理信访大概是家事法官最委屈、最无奈、最感受不到法官尊荣感的事情。
七、防得了“抑郁”
好多人问我，天天审理家事案件会不会对心理造成影响，我回答，肯定会的。据我观察，家事庭的同志审理家事案件时间长了，没结婚的就说还结什么婚啊，都得离，已经结婚的就说还离什么婚啊，和谁过都那样。看着收回的结婚证，照片上无一不是喜悦甜蜜，很是感叹双方怎么就到现在这样仇人一般的地步了。经常去婚姻登记处调证，看到进出的人喜气洋洋，工作人员的桌子上摆着新人们赠送的喜糖，时间长了工作人员还会抓几块送给我们，再联想到自己天天面对的当事人，不是哭哭啼啼就是怒目相向，真有恍如隔世的感觉。有个同事就感叹，咱们真应该定期到婚姻登记处工作一段时间，不然时间长了肯定会抑郁啊。
八、保得住“性命”
近年来，伤害法官的事件，特别是造成法官死伤的恶性事件时有耳闻。当事人伤害家事法官，往往因为当事人对裁判结果不满，而在案件审结后对法官进行报复。因此，对于民事法官的伤害，往往更难预测，也就更难防范。早年对民事法官的伤害事件主要发生在法院。近年来随着法院安保工作的加强，大量危险品在安检环节即被查扣，在法院伤害法官的难度不断加大。不法分子更多采取跟踪的方式恐吓法官及其家人，并发展到至法官家中实施暴力。此外，家事法官往往以女性法官居多，而从暴力犯罪特点来看，女性更容易成为不法分子使用暴力的对象。当然，伤害法官案件属于极端案件。日常工作中，法官遭到当事人辱骂、跟踪、威胁乃至肢体碰撞的情形更常见些。而且和涉警、涉医的舆情事件类似，部分社会舆论对于法官群体同样充满了仇视。每次出现伤害法官的新闻，充斥着对遇害法官判案不公的有罪推定，让人尤为寒心。
九、挨得住枯燥
同事有句名言，办案子其实挺有意思的，就是案子别太多了。作为家事法官，偶尔和别人聊几件自己审理过的比较八卦狗血的离婚案件，还会惹来羡慕之声：你这工作多好啊，天天都跟看韩剧似的。其实不然啊，家事法官主要审理离婚案件，一打开电脑清一色的案由让你看着电脑有得眼盲症的感觉。都说幸福的家庭家家相似，不幸的家庭个个不同。其实离婚案子审多了，就会发现来离婚的夫妻很多情况都相似，比如现在来离婚的，很大一部分是“85后”，2010年前后结婚，有了孩子后，压力大了，负担重了，老人参与到生活中了，双方原本没矛盾的就有矛盾了，有矛盾的更激化了，这一代人又不像上一代人能互相体谅容忍，有了矛盾处理不好越来越激化，最后协商不成就打到法院来离婚。有时候一天开四个庭，几乎案情都是一样，审判又是程序性很强的工作，同样的流程不断地重复，一天下来真有筋疲力尽之感，第二天回想昨天的案子，都想不起当事人的名字和模样。
十、守得住初心
所有的工作都是良心活，审判工作也不例外，家事审判错综复杂，和普通人密切相关，更是如此。对于家事法官而言，有些案子可判（离）可不判（离），有些证据可调可不调，有些话可说可不说，但是对当事人的影响却是非常大的。选择在法院工作的人，都是多少有点理想和情怀的，无论工作了多久，别辜负当初的理想和激情，多年以后再遇到当事人和他们的孩子，无论他们对你感激涕零还是破口大骂，希望你都能平静地告诉自己，我曾认真地对待过他们。
家事审判庭逸事
1.审理一起离婚案件，符合法定离婚条件，被告也同意离婚。庭审中审理到财产分割时，被告又节外生枝说了一些家庭琐事，接下来还有一个庭，我忍不住打断她：都到这个阶段了，就别谈感情了，咱们谈谈钱吧！
2.离婚纠纷，女方起诉男方骗婚，现已下落不明两年多。被告没找到，我辗转找到被告父亲，询问时问道：知道您的儿子已经结婚了吗？对方回答：他都好几年没有消息了，没听说他还结婚了啊。我把女方作为证据提交的结婚证递给他，说：来，看看你儿媳妇什么样？对方哭笑不得地接过来看了看，对我说，我真不知道这件事，我儿子不是个东西，连我们都骗，你就给判离了吧，别耽误人家闺女。
3.同事审理一件离婚案件，庭审时询问被告：同意离婚吗？被告说：坚决不同意！同事又问：你们夫妻感情怎么样？被告回答：我们感情真的破裂了！同事顿时抓狂。
4.一起离婚案件，先是女方说男方隐匿工资收入，经查实确实如此。男方又提出女方隐匿存款，我调取女方银行流水也确实如此。庭审时我让男方对女方的银行流水进行质证，男方翻看时不知怎的一边看一边哭，女方看到这一情景也边哭边说：你知道的，离婚了我带着孩子也不容易，这些钱就给我吧，你隐匿的财产我也不要了，好吗？男方没回答，还是边看边哭。女方律师看了特别感动，对我说：法官你看，是不是给双方一点时间单独相处一下啊？见惯了类似场景的我面无表情地摆摆手，对男方说：说一下质证意见吧。男方擦干眼泪，目光坚毅地对我说，法官，我要求分割这些存款！于是我波澜不惊地宣布询问结束，女方气得拂袖而去，留下女方律师独自凌乱！
5.离婚案件，男方起诉女方，刚开庭，双方就说，法官，能不能给我们调解和好？我听了大喜过望，过了一个小时，双方均坚定地对我说：法官，我们不调了，这个婚一定得离！这件事让我第一次对自己的工作能力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6.近几年全国法院大力推行家事审判改革，本院也成立了家事审判庭，有同事向我们询问家事审判庭的受案范围，我们回答：从抚养费纠纷到赡养费纠纷，从离婚纠纷到离婚后财产纠纷，等等，还包括继承纠纷。简言之，从摇篮到坟墓我们都管！
7.有一天下午做一个询问，结果快下班才结束，同事不解地问：怎么用了这么长时间？我回答说：原告迟到了一个多小时，一直在等。同事们群情激昂地说：这也太不拿法官当回事了，这你也能忍？我回答说：她是来撤诉的。同事们听罢纷纷表示，这个可以忍，要是我，我也等！唉，瞧法官们这点出息。
8.2018年，除离婚等纠纷外，继承纠纷也划归本庭审理，大家感慨说，原来天天看夫妻反目，今后不仅要看夫妻反目，还要看兄弟姐妹反目了。
9.一位当事人给我打电话，问：你下午有时间吗，我想接见你一下。我无语了一会儿，说：没问题，很荣幸。下午“接见”的时候，他一口一句×律师，让我差点崩溃，在确认我戴了法徽而且是在法院被他接见后，真想提醒他：大哥，先别叫律师呗，您也没给我律师费呢。
我的小院法庭
院里的办公楼和审判楼建于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内部设施早已陈旧不堪。这些年案件潮水般涌向法院，最难克服的是法庭不敷使用，平均一个法官每周只有一天到两天的开庭时间。新的审判大楼迟迟不能投入使用，院里无奈，将审判楼与办公楼的中间地带围成一个小院，将其中的两间小屋改成了法庭，并将其中一间法庭交给我们家事审判庭使用，于是我把这间法庭称为小院法庭。
小院法庭的空间狭小，原、被告一桌之隔，一方一伸手就能抓到对方。家事案件审理过程中经常会出现双方情绪激动乃至发生肢体冲突的情况，因此营造良好的庭审环境是各个家事法庭的追求。有一回为了营造宽松和谐的法庭氛围，庭里打算在小院法庭的桌子上摆几盆植物，当然经费是没有的，女法官们因陋就简地试着把自己养的盆栽植物摆在上面，摆好了让我提意见，我看了看，说其他植物都还好，那盆小仙人掌就不要摆了，当事人激动起来手舞足蹈的，万一碰到仙人掌扎坏了，咱们还得出医药费，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万一当事人仇人相见分外眼红，顺手抄起仙人掌砸到对方的脸上……大家想了想都觉得不寒而栗，赶紧把植物都撤走了。
有一天审理一件离婚案件，法庭内原、被告唇枪舌剑，就子女抚养财产分割问题争辩得非常激烈，庭外他们的婚生子在老人的陪同下在小院里玩耍。案件审理得很艰难，双方矛盾尖锐，特别是双方就子女抚养问题互不相让，正在激烈争辩的时候，老人一个没看住，孩子调皮地推开了法庭的门跑了进来，好奇地打量着法庭的陈设和屋里的人，咿咿呀呀地叫着爸爸妈妈，法庭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一群功利的成人默默地看着一个纯真的孩子，竟都不知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是啊，大人们该如何向孩子解释法庭里正在发生的事情呢。院外的老人跑进屋里将孩子抱离后，大家又沉默了良久，最后，案件以调解结案。
小院法庭虽然简陋，但是也会给我们带来独特的欢乐。有一年秋天，小院突然来了一只漂亮的母猫，我们都叫她“猫”，不久猫还生育了五只可爱的小猫，这让大家更喜欢她了。
猫脾气温顺，和人很亲密，谁都可以摸一摸，大家都说这肯定是一只走失的家猫。法院的人很有爱心，把它们安置在小院的一个小储藏室。大家闲暇时带来各种各样的食品喂养她和她的儿女们。猫很喜欢小院，经常跑到法庭里来，法官开庭时看到她，经常会摸摸她的头说：我们要开庭了，你去外面玩吧。猫就会乖巧地跑出法庭在小院玩耍，经常会有当事人或是律师在小院看到她，喜欢得不得了。
后来天气越来越冷了，猫也越来越喜欢待在法庭的皮椅子上。有一回我去开庭，还没有来暖气，法庭还是挺冷的。我一边看卷一边等待当事人到来，猫原本卧在我旁边的椅子上，我坐好后主动跑到我的椅子上，躲在身后和我抱团取暖，让我在这个寒冷的法庭里倍觉温暖。
后来猫的五个孩子陆续都被法院的同事抱回了家，她也被其他法院的一位法官带走了。虽然大家都知道她离开后会生活得更好，但依旧怅然若失，觉得小院法庭少了些什么，一个同事感叹：唉，上班的动力又少了。
领养它的法官会经常给我们发一些猫的照片，看到她有了新家，有了新的伙伴，我们多少感到释然。
后来我们搬到新的审判综合大楼，那里一切都是崭新的、正规的，不会再有小院法庭了。谨以此文，纪念我的小院法庭，和在这里的日日夜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