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权杖旅馆的房间

在兰斯福德意识到布莱斯存在的几秒钟内,布莱斯迅速而仔细地观察了他这位前雇主。兰斯福德显然被某些事情搅得心神不宁,这一点再明显不过:他的脸色依然苍白,嘴里低声嘀咕着什么,一只紧握的拳头不停地砸在另一只手的掌心上,整体看来,他就像一个突然面对可怕困境的人。当布莱斯看够了,轻轻咳嗽一声时,兰斯福德猛地一惊,仿佛他的神经已经绷到了极限。

“什么事?——你在那儿干什么?”他几乎愤怒地质问道,“你这样进来是什么意思?”

布莱斯装作什么都没看见。

“我来找你,”他回答,“天堂墓地那边出了事,有人从圣怀瑞莎阶梯顶上的门洞摔了下来。我希望你能过去,但我得告诉你,他已经没救了,死了!”

“死了!一个人?”兰斯福德惊呼道,“什么人?工人?”

布莱斯已经决定暂时不告诉兰斯福德那个陌生人曾来过诊所。他什么都不会说,至少现在不会。除了他自己,很可能没人知道那个陌生人来过;诊所的侧门被灌木丛遮挡,从教堂庭院看不到这里,过路人不太可能看到那个男人来去。不,他会保守这个秘密,直到它派上用场。

“不是工人,也不是本地人,是个陌生人,”他回答,“看起来像是个富裕的游客。一个瘦小的老人,灰白头发。”

兰斯福德转身走向办公桌,试图控制自己的情绪,突然回头瞥了一眼,这一瞥让布莱斯一时愣住了。因为他已经认定兰斯福德有罪,然而这一瞥却显得那么真实,仿佛兰斯福德是第一次听说天堂墓地的事,几乎让他不由自主地相信,尽管事实如此明显。

“一个老人,灰白头发,瘦小?”兰斯福德问,“深色衣服,丝绸帽子?”

“没错,”布莱斯回答,此刻他相当惊讶,“你认识他?”

“我刚才看到这样一个男人进了大教堂,”兰斯福德回答,“肯定是个陌生人。那我们过去吧。”

此时他已经完全恢复了镇定,带着布莱斯走出诊所,穿过教堂庭院,仿佛只是去进行一次普通的出诊。他们快步走向天堂墓地时,兰斯福德一言不发,布莱斯也保持沉默。在两人两年的交往中,布莱斯对兰斯福德有过不少观察,他知道兰斯福德善于压抑和控制自己的情绪,隐藏自己的心思。现在,他断定兰斯福德最初表现出的惊讶和震惊都是精心伪装的,因此当兰斯福德到达尸体旁的人群中,表现出只有职业兴趣时,他并不感到意外。

“你们有没有尝试查明这个不幸的人是谁?”兰斯福德简短检查后,转向米钦顿问道,“显然是个陌生人,但他身上可能有文件。”

“他身上什么都没有,除了一个装满钱的钱包,”米钦顿回答,“我自己翻遍了他的口袋:没有一张纸,甚至连一封旧信都没有。但他显然是个游客,或者类似的身份,所以他很可能在城里过夜了,我打算去旅馆打听一下。”

“当然会有验尸,”兰斯福德机械地评论道,“好吧,我们无能为力,米钦顿。你最好把尸体移到停尸房。”他转身看向他们脚下的破损台阶。“你说他是从那儿摔下来的?”他问,“他到底在那儿干什么?”

米钦顿看向布莱斯。

“你没告诉兰斯福德医生是怎么回事吗?”他问。

“没有,”布莱斯回答。他瞥了兰斯福德一眼,示意瓦纳,瓦纳和警员一起回来了,正站在一旁。“他不是摔下来的,”他紧盯着兰斯福德继续说道,“他是被人从那个门洞里猛烈地扔下来的。瓦纳亲眼看见了。”

兰斯福德的脸颊微微泛红,无法抑制地颤抖了一下。他看向石匠。

“你亲眼看见了!”他惊呼道,“你看到了什么?”

“他!”瓦纳指着死者回答,“头朝下,脚朝上,直接从那个门洞里被扔了出来。他根本没有机会自救!只是抓了个空,然后就摔了下来。我要是没看见,没听见他尖叫,我宁愿赔上一年的工钱!”

兰斯福德专注地盯着瓦纳。

“谁,把他扔下来的?”他突然问,“你说你看见了!”

“是的,先生,但没那么多!”石匠回答,“我只看见一只手,仅此而已。不过,”他转向警察,露出一个心知肚明的表情,“有一件事我可以发誓,那是一只绅士的手!我看见了白色的衬衫袖口和一点黑色的袖子!”

兰斯福德转过身去,但随即又突然转向警长。

“你得通知大教堂的管理人员,米钦顿,”他说,“不过最好先把尸体移走,趁早祷还没结束,现在就处理。还有,如果你在城里查到他的身份,请告诉我。”

说完,他转身离开,没有再看死者一眼,也没有多说一句话。但布莱斯已经确信,当兰斯福德得知死者身上没有文件时,他的脸上闪过了一丝明显的如释重负的神情。兰斯福德离开后,布莱斯继续留在现场,直到警察拿来担架,他亲自监督将尸体移出教堂庭院,送往停尸房。在那里,一名从警察局赶来的警员提供了一个模糊的线索。

“我昨晚见过那位可怜的先生,长官,”他对警长说,“他站在权杖旅馆门口,和另一位先生说话,那是个高个子男人。”

“那我去那里看看,”米钦顿说,“如果你愿意,布莱斯医生,可以一起来。”

这正是布莱斯所希望的,他迫切想要获取更多信息。于是他和警长一起穿过街道,来到那家古色古香的旅馆。旅馆几乎占据了周一市场小广场的一侧。他们走进院子,从曾经作为马车时代外吧台的凸窗里,找到了权杖旅馆的女主人帕廷利太太。布莱斯立刻看出她已经听说了消息。

“怎么回事,米钦顿先生?”当他们穿过铺着鹅卵石的院子走近时,她问道,“有人来说一位先生出了意外,是个陌生人,希望不是我们旅馆里的那两位?”

“恐怕是的,太太,”警长回答,“我们的人昨晚确实在这儿外面见过他。”

女主人发出一声惊讶的叹息,打开一扇侧门,示意他们进客厅。

“是哪一位?”她焦急地问,“有两位,昨晚一起来的,一个高个子,一个矮个子。天哪!——事故严重吗,警长?”

“那人已经死了,太太,”米钦顿严肃地回答,“我们想知道他的身份。你有他的名字吗,还有另一位先生的名字呢?”

帕廷利太太再次惊呼,双手因惊恐而举起,但她的职业本能依然敏锐,迅速拿出一本厚厚的访客登记簿,翻开给两位访客看。

“在这儿!”她指着最后两条记录说,“这是那位矮个子先生的名字,约翰·布雷登先生,伦敦人。这是那位高个子的,克里斯托弗·德林厄姆先生,也是伦敦人。当然是游客,我们以前从没见过他们。”

“你说他们是一起来的,帕廷利太太?”米钦顿问,“具体是什么时候?”

“昨晚晚饭前,”女主人回答,“他们显然是坐伦敦的火车来的,你知道,那趟车六点四十到站。他们一起来到这儿,一起吃了晚饭,晚上也在一起。我们当然以为他们是朋友。不过他们今天早上没有一起出去,尽管他们一起吃了早餐。早餐后,德林厄姆先生问我怎么去老庄园磨坊,然后就去了那里。布雷登先生逗留了一会儿,研究我借给他的本地目录,然后问我能不能租一辆马车下午去萨克森斯特德。我当然说可以,他安排马车两点半准备好。之后他出门,穿过市场朝大教堂去了。就这些,先生们,”帕廷利太太总结道,“我知道的就这些。”

“萨克森斯特德,是吗?”米钦顿问,“他说过去那儿的原因吗?”

“嗯,是的,”女主人回答,“他问我公爵下午在不在家。我说我知道公爵现在在萨克森斯特德,下午两三点是个好时间。”

“他没说找公爵有什么事吗?”米钦顿问。

“一个字都没提!”女主人说,“哦,没有!——就这些,没别的。不过,德林厄姆先生来了。”

布莱斯转身,看到一个高个子、宽肩膀、留着胡须的男人从窗前经过,门开了,他走了进来,好奇地看了一眼警长,随即转向帕廷利太太。

“我听说昨晚和我一起来的那位先生出了意外?”他说,“严重吗?你们的马夫说——”

“这两位先生正是为此而来,先生,”女主人回答。她看了一眼米钦顿,“也许您可以——”她开口道。

“他是您的朋友吗,先生?”米钦顿问,“是私人朋友吗?”

“昨晚之前我从未见过他!”高个子男人回答,“我们只是在从伦敦来的火车上偶然遇见,聊了起来,发现我们都要去同一个地方,怀切斯特。所以,我们一起到了这家旅馆。不,他不是我的朋友,甚至算不上熟人,当然,昨晚之前是。事故,很严重吗?”

“他死了,先生,”米钦顿回答,“现在我们需要知道他是谁。”

“天哪!死了?你说真的?”德林厄姆先生惊呼道,“哎呀,哎呀!好吧,我帮不上忙,我对他一无所知。他是个愉快、博学的人,似乎去过很多国家旅行。不过,我可以告诉你这一点,”他继续说道,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我推测他刚刚抵达英国,事实上,现在我想起来,他确实这么说过。在火车上,他提到英国风景的宜人,你明白吗?——我觉得他刚从某个树木、篱笆和绿色田野并不常见的国家回来。不过,如果你们想知道他是谁,警官,为什么不搜搜他呢?他身上肯定有文件、名片之类的。”

“我们已经搜过了,”米钦顿回答,“他身上没有一张纸、一封信,甚至没有一张名片。”

德林厄姆先生看向女主人。

“天哪!”他说,“真奇怪!但他带了一个小行李箱之类的东西,很轻,是他自己从火车站提来的。也许在那里面——”

“我想看看他带的所有东西,”米钦顿说,“我们最好检查他的房间,帕廷利太太。”

布莱斯随即跟随女主人和警长上楼,德林厄姆先生也跟了上来。四人走进一间朝向周一市场的卧室。床边的小桌上放着一个轻便的皮革手提箱,箱子的上半部分向后翻开,靠在墙上。

女主人、德林厄姆先生和布莱斯站在一旁,警长检查着房间里唯一的行李。东西很少,客人的洗漱用品都摆在梳妆台上,刷子、梳子、剃须刀盒等。米钦顿一边从手提箱里取出物品,一边侧头示意。

“我立刻注意到一件事,”他说,“我敢说你们也发现了。这些东西都是新的!这个手提箱没用多久,看,皮革几乎没有磨损,梳妆台上的东西也是新的。这里的东西看起来也很新。你看,东西不多,他显然没打算久留。一条备用裤子,几件衬衫,袜子,领子,领带,拖鞋,手帕,就这些。首先要看看这些衣物上有没有名字或缩写。”

他迅速检查了每件物品,最后摇了摇头。

“没有名字,没有缩写,”他说,“不过你看,先生们,这些领子是在哪儿买的?半打领子,装在盒子里。巴黎!就在这儿,卖家的名字,印在领子内侧,和英国一样。阿里斯蒂德·普约尔,卡普西纳街82号。而且,从外观判断,我敢说这些衬衫也是在那儿买的,还有手帕,领带,它们都有一种外国风格。这可能是个线索,如果我们在英国查不到,或许可以在法国找到他。也许他是法国人。”

“我敢发誓他不是!”德林厄姆先生大声说,“无论他离开英国多久,他都没有丢掉北方口音!他是某种北方人,约克郡或兰开夏郡,我敢保证。不是法国人,警官,绝对不是!”

“好吧,反正这里没有文件,”米钦顿说,他已经清空了手提箱,“没有任何东西能表明他的身份。你看,这里除了这本旧书,没有任何纸张——《巴索普历史》。”

“他在火车上给我看过这本书,”德林厄姆先生说道,“我对古迹和考古学很感兴趣,任何和我相处久了的人都会发现这一点。我们聊起这些,他拿出这本书,非常自豪地告诉我,他是在伦敦街头的书摊上花了一先令六便士买的。我想,”他若有所思地补充道,“吸引他的是这本旧书的牛皮装帧和钢版扉页,我敢说他对古迹并不了解。”

米钦顿放下书,布莱斯拿起来,看了看书名页,默默记下巴索普是中部的一个集镇。他差点脱口而出,如果死者对古迹和考古学没有特别的兴趣,那么他买一本主要涉及古迹的书就有些奇怪了,也许他买这本书是因为巴索普和他本人之间有什么联系。但他想起自己的策略是保留关键信息供自己思考,所以什么也没说。米钦顿随即表示这里没什么可做的了,并确认德林厄姆先生打算至少在怀切斯特待几天后,他们下了楼,布莱斯和警长一起去了警察局。

消息已经传遍了市中心,警察局门口聚集了一群人。局里,两三位重要市民正在和署长交谈,其中包括斯蒂芬·福利奥特先生,他是年轻博纳姆的继父,他是个高大、面容严肃的男人,下巴有一道明显的疤痕。他在教堂庭院住了几年,以富有和种植稀有玫瑰而闻名。他正背着手,在向警长讲述什么,警长示意米钦顿过去。

“福利奥特先生说他在大教堂里见过这位先生,”警长说,“从你所说的时间来看,事故发生前不久,福利奥特先生。”

“我估计是差五分十点,”福利奥特先生回答,“我这么说是因为我进去参加十点的早祷。我看到他走上通往中殿走廊的内部楼梯,他正在四处张望。差五分十点,事故肯定紧接着就发生了。”

布莱斯听到这番话,转身离开,心里默默计算着。他是在十点整看到兰斯福德匆忙从西门廊出来的。从走廊到西门廊有一段楼梯。那么,这意味着什么?但此刻他并没有得出结论,相反,他回到自己在修道院巷的房间,关上门,从口袋里掏出他从死者身上拿走的那张纸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