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影爬行者那冰冷的、几乎如同实质的窥视感如同芒刺在背,又像是一条湿滑的毒蛇缠绕在脖颈,让陈垣每一秒都不敢有丝毫的松懈。他无比清晰地知道,自己已经被那个潜伏在阴影中的掠食者给盯上了。是被视为潜在的、可以轻易撕碎的猎物,还是仅仅出于一种高度谨慎的生物对一个行为异常的陌生闯入者的好奇与评估?他无从判断,后室中实体的思维模式难以用人类的逻辑去揣测,但这无疑大大增加了他内心深处的紧迫感和危机感。
不能再这样被动地等待下去了,被一个高明的猎手持续观察,本身就是一件极度危险的事情。
悲鸣幼兽虽然忠诚,并且在之前的遭遇中展现出了一定的预警价值,但它的能力上限实在太低,感知范围有限,反应迟钝,几乎没有自保能力,尤其是在需要主动侦查和规避复杂危险方面,它几乎派不上用场。Level 0的环境看似单调重复,实则变幻莫测,潜藏的威胁绝不仅仅只有盲眼猎犬那种相对“耿直”、只懂得循着声音和气味猛冲的类型。他迫切需要一个更敏锐、更迅捷、更擅长隐匿的“斥候”,一个能提前发现危险、甚至在必要时能进行干扰和牵制的伙伴。而刚刚遭遇的暗影爬行者,无疑是目前为止最符合他需求的理想选择,尽管它同时也可能是所有已知实体中最危险、最难以捉摸的选择。
风险与机遇并存。犹豫不决只会让自己陷入更深的被动。
必须主动出击,进行第一次有计划、有目的的“狩猎”尝试——其核心目的并非为了杀死或伤害,而是为了试探、沟通,最终达成驯化。
陈垣花了将近半个小时,仔细地在附近几条相互连接的走廊中搜寻,最终选择了一个相对开阔、但并非一览无余,且拥有足够多墙壁拐角、废弃物堆积形成的掩体和天然阴影角落的区域。这种地形既能为暗影爬行者提供它习惯的潜行路线和安全感,也方便陈垣进行观察和隐藏。他反复勘察了地形,模拟了暗影爬行者可能的接近路线和自己的应对方案,最终选择了一个紧贴墙壁、光线最为昏暗、并且前方恰好有一块倾倒的文件柜形成的天然凹陷处作为自己的伏击点。这里视野相对受限,但隐蔽性极佳。
悲鸣幼兽被他用安抚的信息素引导着,留在了稍远一些、相对更安全的一个墙角。他反复向它传递了“保持安静,待在这里,不要发出声音,不要过来”的混合指令。小家伙虽然因为感知到陈垣的紧张情绪而显得有些不安,不停地用没有五官的头颅蹭着他的裤腿,但最终还是顺从地蜷缩成一团,隐藏在阴影里,只偶尔发出一两声极其微弱的、表达依赖的呜咽。
接下来是布置“陷阱”和准备“诱饵”。这里的陷阱,并非传统意义上为了捕捉或伤害目标的装置,而是为了验证之前观察到的暗影爬行者特性,特别是对光线的反应,同时也是为了在一定程度上限制对方可能的攻击路径。他小心翼翼地从背包里取出了那个仅有的、也是目前为止他最重要的装备之一——强光手电筒。仔细检查了一下电量刻度,幸好之前省着用,剩余电量还算充足,足够支撑一段时间。他找到一块扭曲变形的金属碎片,利用其缝隙,巧妙地将手电筒固定住,反复调整角度,确保打开开关后,那道凝聚的强光光束可以精准地覆盖住他选定的伏击点前方、诱饵所在的那一片相对空旷的区域。这是他基于“暗影爬行者怕光或厌恶强光”这一关键猜测而设计的核心测试环节,成败在此一举。
然后是诱饵。生存物资极其匮乏,他拿出了仅剩的几块那种散发着怪异咸味的、如同木乃伊般风干的肉干。这种肉干连嗅觉并不灵敏的悲鸣幼兽都表现出了一定的兴趣,对于行动更活跃、能量消耗可能更大的暗影爬行者来说,应该也具备足够的诱惑力,尤其是在食物普遍匮乏的Level 0。他没有将整块肉干都放出去,而是忍痛撕下了一小块,大约只有指甲盖大小,小心地放在了手电筒预设光束范围的边缘、靠近更深阴影的位置。这个位置的选择经过了深思熟虑:既要足够显眼,能让谨慎的暗影爬行者在安全距离外发现,又不能让它完全暴露在可能引起其不适的强光之下,同时,诱饵距离他隐藏的凹陷处也保持着一个大约五米左右的、相对微妙且安全的距离——既方便他观察,又不至于让对方感觉受到直接威胁。
一切准备就绪。陈垣最后检查了一遍手电筒的角度和诱饵的位置,然后深吸一口冰冷而潮湿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退回到选定的凹陷处。他将整个身体紧紧贴在冰冷、粗糙的墙壁上,调整呼吸,尽量让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与周围的阴影融为一体。他右手紧紧握住了那把瑞士军刀般的多功能工具刀,冰冷的金属触感稍微缓解了一点紧张,这是他最后的、也是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物理防御手段。但他真正的“武器”,是他大脑中那无形的、可以感知并模拟生物信息素的特殊能力。
他闭上眼睛,开始集中全部精神,全力调动并调整自己的“生物场”或者说“情绪辐射”。这一次,他不再释放之前对悲鸣幼兽那种纯粹的、带有安抚和保护意味的信号,那种信号对于暗影爬行者这种级别的实体来说,可能反而是一种挑衅或者陷阱的伪装。他尝试着模拟一种更加复杂、更加中性、甚至略带一丝谨慎和好奇的信号。这种信号的内核极其难以把握,大致可以解读为:“感知到你…无敌意…提供少量资源…交换信息?…只是观察…寻求某种程度的…共存?”
这种复杂信号的模拟和稳定释放,比之前单纯的安抚要困难得多,需要更精妙入微的控制和远超平时的精神力消耗。他感觉自己的大脑皮层像是一块被反复拉扯和灼烧的滚烫铁板,每一个想要模拟出的“信息素比特”都需要耗费巨大的心力去精确调校和维持。细密的汗珠无声地从他的额头、鬓角渗出,顺着脸颊滑落,滴落在肮脏的地板上,但他丝毫不敢分心去擦拭。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寂静中一分一秒地流逝,周围只剩下头顶某处接触不良的荧光灯管发出的、永恒不变的单调嗡鸣,以及他自己因为紧张和精神力消耗而逐渐加剧、如同擂鼓般的心跳声。他完全不知道那个神秘的暗影爬行者是否还在附近窥视,是否已经察觉到了他的意图,是否会被这微不足道的诱饵所吸引。或者,它早已悄然离去,留下他一个人在这里唱独角戏。
等待是最磨人的酷刑。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就在他的精神力即将消耗过半,大脑开始隐隐作痛,甚至开始忍不住怀疑这个计划是否太过异想天开、太过鲁莽和危险时,他那一直高度戒备、向四周延伸的敏锐感知,突然捕捉到了那股熟悉的、冰冷刺骨而又迅捷如电的“情绪流”!
它来了!没有离开!
陈垣瞬间屏住了呼吸,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但他强迫自己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维持信号的稳定输出和对周围环境的感知上,不敢有丝毫异动。
一道几乎难以用肉眼捕捉的黑影,如同流动的、具有生命的墨汁,悄无声息地从远处走廊更深的阴影中断续滑出。它并没有像盲眼猎犬那样鲁莽地直冲过来,而是展现出了极高的智慧和耐心,停留在距离陈垣布置的陷阱区域足有十几米开外的一处黑暗角落。在那里,陈垣只能勉强感知到它的存在,却无法看清它的具体形态。那双在黑暗中反射着微弱幽绿光芒的眼睛,如同两盏冰冷的探照灯,警惕无比地扫视着四周的每一处阴影和角落。
陈垣能清晰地感知到它散发出的那种极度警觉和审慎的情绪信号。它显然已经察觉到了这里的异常——这片区域凭空出现的食物气味,那个奇怪的、发出持续光线的金属物体(手电筒),以及最重要的,陈垣刻意释放出的、它从未接触过的、试图进行“交流”的奇怪生物信号。
暗影爬行者在远处的阴影中静静地观察了足足有五六分钟,其间一动不动,仿佛一座冰冷的雕塑。陈垣甚至一度怀疑它是不是已经失去了兴趣。直到确认周围没有其他隐藏的、更直接的威胁之后,它才终于开始以一种极其缓慢、极其谨慎、近乎偏执的方式,完全贴着墙壁底部的阴影线,朝着诱饵的方向潜行而来。
它的动作流畅得不可思议,带着一种猫科动物般的优雅和致命的效率,每一步都精确无比地落在光线最暗淡的地方,身体表面的鳞片或甲壳似乎真的能吸收光线,让它几乎完全融入了无处不在的阴影之中。如果不是陈垣的感知能力得到了极大的强化,并且事先已经锁定了它的存在和大致方位,恐怕就算它从眼前经过,也很难被发现。
越来越近了。
十五米…十二米…十米…八米…五米……距离在它悄无声息的移动中被迅速缩短。
终于,暗影爬行者停在了手电筒光束照射范围的边缘地带,距离那块散发着诱人(或许)气味的肉干只有不到一米的距离。这是一个极其微妙的位置,再往前一步,它的身体就会暴露在相对强烈的光线下。它没有像低等生物那样立刻扑向食物,而是骤然停下,猛地抬起那颗细长而光滑的头颅,那双冷漠而充满智慧的眼睛穿透昏暗的光线,如同两道冰冷的射线,精准无比地锁定了陈垣隐藏的那个凹陷处。
被发现了!而且是被如此直接、如此精准地锁定了位置!陈垣的心猛地一沉,浑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他立刻本能地加强了自己释放的“无威胁”、“只是观察”、“提供食物”的信号传递强度,同时调动全部的意志力,极力压制住自己因为被识破而瞬间涌起的紧张、恐惧以及任何一丝可能被对方解读为敌意或攻击意图的情绪波动。他知道,此刻任何一个微小的失误,都可能导致前功尽弃,甚至引来杀身之祸。
暗影爬行者歪了歪它那细长的、没有明显耳朵的脑袋,动作中带着一种奇特的、非人的审视意味,似乎在仔细评估和解析陈垣传递过来的复杂信号,试图理解这个奇怪的两脚生物的真实意图。它的身体微微向下伏低,四肢的肌肉肉眼可见地紧绷起来,细长的尾巴(如果有的话,陈垣看不清)也可能在微微摆动,显然已经进入了随时可以发动闪电攻击或瞬间向后逃离的最佳状态。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了,走廊里只剩下手电筒微弱的电流声和陈垣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声。时间的概念似乎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充满了变数。
它会怎么选择?是饥饿和好奇最终战胜了谨慎,冒险上前叼走那块肉干,接受这次初步的“善意”?还是判定这里的环境和这个奇怪的生物都太过危险,从而毫不犹豫地退回黑暗之中?亦或是…将这个试图用食物和奇怪信号来引诱它的两脚生物视为一个狡猾的、必须清除的威胁,并发动致命的、迅如闪电的攻击?
暗影爬行者再次将目光缓缓投向那块近在咫尺、散发着微弱但持续气味的肉干,然后又极其警惕地抬眼看了一眼陈垣隐藏的方向。那双幽绿而冰冷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了一丝极其短暂的、难以解读的犹豫和…一种近乎智能生物的复杂计算?它在权衡风险和收益。
陈垣的心脏几乎提到了嗓子眼,手心全是汗,紧握着工具刀的手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有些发白。成败,信任的建立或是冲突的爆发,驯化的第一步或是失败的代价,或许就在对方的下一个动作,下一个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