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将军夫人

萧邱沉默片刻:太医署的水比你们想得更深。”

他抬眼时,眼角皱纹里都凝着霜,“三日后的朝会,杨偌定会有所动作。你们既要盯着见面之约,也要防着宫里的明枪暗箭。”

萧砚亭不耐烦地踢开脚边的木箱:“父亲说了等于没说。若真有高见,不如直接点破!”

“点破?”

萧邱猛地咳嗽起来,帕子掩住唇角时,云曈瞥见一抹暗红,“二十年前我带兵平叛,最忌提前暴露锋芒。”

他将案头密报狠狠摔在桌上,纸张震得香炉里的香灰簌簌落下,“明日你母亲就从庄子上回来了,她若知道你们在宫里涉险……”

他的声音突然软下来,“砚亭,别让她再受惊吓。”

云曈注意到萧砚亭握着令牌的手骤然收紧,指节泛白。

“我们会小心。”

云曈福身行礼,袖中银匙轻轻撞在虎符上,发出细碎声响。

萧邱目光扫过墙上斑驳的剑痕,“该让你们知道的,自会知道。”

他转身时,玄色箭袖带起一阵风,将案头烛火吹得明明灭灭,“退下吧,好好准备明日去太医署查看卷宗。”

踏出书房时,暮色已将王府染成黛青色。

萧砚亭突然拽住她手腕:“别信他那些模棱两可的话。明日我让沈断去查漠北军营的异动,至于父亲……”

他顿了顿,目光望向萧邱书房透出的烛光,“他总喜欢用当年打仗的法子,把所有人都当棋子。”

云曈任由他拉着往前走,靴底碾碎薄冰发出细碎声响。

转过九曲回廊时,她突然用力抽回手腕,狐裘上的银毛在暮色中炸开:“方才侯爷提到你母亲,为何避而不谈?老将军那句‘别让她再受惊吓’,分明话里有话。”

萧砚亭的脚步陡然停住,背过身去,声音冰冷:“我的家事,轮不到你过问。”

“轮不到?”

云曈上前半步,目光映着廊下摇晃的灯笼,“我们一同追查毒案,命都系在一处,你却拿这种话搪塞我?”

她的声音带着狠劲,“若你信不过我,现在就休了我,省得拖累晏王府。”

夜风卷起萧砚亭的蟒袍下摆,他握紧的拳头在袖中微微发颤。

远处传来萧老夫人唤丫鬟添炭的声音,混着厨房飘来的糖炒栗子香,却冲不散两人之间凝滞的空气。

“她曾经……”

萧砚亭突然开口,声音低得几乎被风声吞没,“是全京城最温柔的人。会在我下学后温好莲子羹,会给父亲绣出征的护心镜。”

他顿了顿,喉结滚动,“可自从父亲卷入宫斗,那些明枪暗箭……”

云曈看着他绷紧的脊背,忽然想起老将军咳血的帕子,想起萧邱提起母亲时罕见的温柔语气。

她放软了声音:“所以她……”

“所以她现在连看到兵书都会发抖!”

萧砚亭猛地转身,眼中布满血丝,“当年父亲为了护住萧家,不得不把母亲送去庄子,一去就是十年!等我接她回来时,她连我都认不出,只知道抱着母亲留下的嫁衣哭!”

他的声音在回廊里回荡,惊得栖息在梁间的寒鸦扑棱棱飞走。

云曈怔住了,她从未想过,那个在朝堂上翻云覆雨的晏王,那个在太医署冷静布局的萧砚亭,心底竟藏着这样一道永不愈合的伤口。

“这十年,她从一个能在敌军营帐中稳坐绣嫁衣的女子,变成了听见打更声就会蜷缩在床角的疯子。”

萧砚亭别过脸去,声音闷得发涩,“现在你满意了?还要继续追问?”

廊下的灯笼突然被风吹灭,黑暗中,云曈只能看见他轮廓分明的侧脸。

她深吸一口气,伸手轻轻扯住他的袖口:“明日我们一起去庄子接她,好吗?”

萧砚亭浑身一僵,许久,他甩开她的手,大步往前走去。

可这次,他的脚步不再像方才那样决绝,靴底碾碎积雪的声音,竟带着几分踉跄。

云曈踩着满地碎琼回到房间时,青黛正将最后一盏羊角灯挂上帐钩,暖黄的光晕漫开来,却暖不透她冰凉的指尖。

紫鹃捧着刚煨好的安神汤迎上来,见云曈盯着屏风上的并蒂莲出神,不由轻声问道:“夫人可是累着了?”

“你们……”

云曈忽然转身,眼睛在烛火下泛着细碎的光,“可知道萧砚亭的母亲?”

瓷勺撞在碗沿发出清脆声响,紫鹃慌忙低头掩饰失态,青黛手中的铜剪却“当啷”掉在地上。

房内骤然陷入死寂,唯有香炉里的沉水香仍在袅袅升腾。

“夫人怎突然问起这个?”

青黛蹲下身捡拾铜剪,发间银簪随着动作轻轻摇晃,“老夫人虽常年住在庄子上,却也是极尊贵的……”

“我要听的不是这些。”

云曈打断她,袖中银匙无意识摩挲着掌心,“今日在书房,将军提起夫人时说‘别让她再受惊吓’,而王爷……”

她顿了顿,想起萧砚亭转身时紧绷的脊背,“他说将军夫人如今连看到兵书都会发抖。”

青黛与紫鹃对视一眼,后者咬了咬唇,终于开口:“奴婢曾听暗察司里的人说过……二十年前,萧将军刚立下战功回朝,就被卷入储君之争。那时将军夫人有了身孕,却总有人半夜往侯府送带血的绸缎、断箭……”

“有一回,刺客翻墙而入,剑锋擦着将军夫人的鬓角而过。”

青黛的声音发颤,“从那之后,她便常常整夜整夜地绣平安符,绣完就撕,撕完又绣。后来将军为了保夫人周全,把她送去城郊庄子,对外只说……”

“只说她身子弱,要静养。”

云曈接过话头,想起萧砚亭说“一去就是十年”时眼底的暗潮。

她伸手接过安神汤,却觉得碗里蒸腾的热气都驱散不了心底的寒意。

十年光阴,能把一个在敌军营帐中绣嫁衣的女子,磋磨成连兵书都不敢见的疯子。

“夫人,您别多想。”

紫鹃见她神色黯然,连忙宽慰,“王爷这些年虽不说,但每年生辰都会去庄子上,连将军夫人喜欢的玉簪花,都让人在庄子里种满了……”

云曈望着汤碗中自己的倒影,突然轻笑出声。

她将温热的汤一饮而尽,站起身时,狐裘扫过妆奁上的青铜镜,映出她目光里重新燃起的光:

“明日辰时,准备车马。我要去庄子上,会一会这位……将军夫人。”